但是一般而言,内阁大学士投贴秉笔太监,彼此口称侍生是经常有的事。
林延潮给陈矩投贴也是自称侍生。
给陈矩府上把门的不过是一个小太监,他拿了帖子看了一眼只道了一句‘你等着’,然后入内通禀。
过了一阵大门一开,但见是陈矩亲自出迎。
“大宗伯屈尊至此,实不敢当,快里面请。”
林延潮也知门外不是说话地方,当即随陈矩入内。
二人在正屋坐下,陈矩亲自给林延潮奉茶道:“寒舍简陋,让大宗伯见笑了。”
林延潮笑道:“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斯是陋室,唯主人家德馨啊。”
陈矩闻言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
林延潮也见过不少京官装清贫,在京里的住宅甚至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但实际上老家的房子都盖了几十亩地了。他原以为陈矩也是如此,但今日看来陈矩是真清贫。
林延潮道:“公公清贫,林某实在佩服,难怪朝中大臣对公公都是交口称赞。”
陈矩笑道:“我也不是故作清贫,只是我平日向佛,住在这里可以日日闻晨钟暮鼓,不是很好。再过个几年,我从宫里退下来,就到寺庙里袈裟一披,了此余生就好了。至于死后我也如一个僧人下葬。”
林延潮叹道:“公公了断外物,实在令林某佩服。也正是因为公公慈悲为怀之心,两度帮林某化解了大难,林某心中感激之情实在难以言表。”
陈矩笑了笑道:“大宗伯,此来一定是心底不安为何咱家屡次三番的帮你,故而前来相问吧!”
“其实当年咱们查抄张鲸家宅时,咱们与骆金吾已是一条船上。所以你不必介意的。”
林延潮心道,这话谁信啊。
林延潮道:“话虽如此,但公公屡次三番帮忙,林某也实不知有什么可以报答的。”
陈矩闻言笑容敛去,然后问道:“大宗伯,你知道你与其他官员都不同的一点是什么吗?”
“这……林某愚昧。”
陈矩道:“你是能办事。这一次你拜礼部尚书回京之后第一次廷议,你说了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林延潮目光一亮一下子把握到关键。
“可是河漕?”
陈矩点点头道:“当年这河漕之策,你与咱家第一次见面时,你与我说要革除河漕积弊,必须用海运,这与咱家不谋而合。后来咱家又专门留心于此事,并且买了很多书,参考了你这海运之略,发觉正是一条着实可行的路子。”
“当时大宗伯不过是归德的一名同知,却能想到天下的积弊,着实令陈某没有料到。不过当时并不以为意。但后来你去临海拜访前河漕总督王宗沐,然后又在廷议上提出了你的海运之略,我方越来越欣赏大宗伯你了。”
林延潮想到这里,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公公也打算支持海运?”
陈矩道:“咱家支持得不是海运。咱家支持的是大宗伯你。咱家是佩服大宗伯的才干,果真咱家想要为皇上,想要为江山社稷留下大宗伯如此的栋梁之才,有大宗伯在朝堂上,皇上可以安枕无忧,咱家也算为了国家做了一点事了。”
原来如此。
林延潮恍然了。
“那么公公全然为江山社稷之心,林某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林某怕自己不能胜任,辜负了公公的期望。”
陈矩笑了笑道:“有什么好辜负的,其实咱家最期望的,还是大宗伯入阁拜相的一日,当年张江陵不是说了吗?能安天下者,唯有大宗伯你一人。所以咱家很想看看张江陵说的话对不对,他看人的眼光准不准。”
林延潮自嘲地道:“这话恐怕当不得真,我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当公公放心,林某既蒙公公如此看重,必然竭尽所能,不敢说保住这江山社稷,但为朝廷为天下办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在此吾不甘于人后。”
陈矩点点头道:“听大宗伯这么说,咱家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
林延潮道:“林某多谢公公了,公公以后能有什么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吩咐林某就是。”
陈矩闻言笑着道:“大宗伯还是没有明白咱家的意思,咱家帮大宗伯不求回报之事。只求将来大宗伯能将朝廷社稷的办好,如此咱家也就能跟着沾点光了。”
说到最后陈矩感慨道:“你不知道咱家这样六根不全之人,此生早已没有了指望。至于最后的一点执念,就是能够留一点薄名于后世吧,就如同先监怀恩那样。所以只要大宗伯你能帮我完成此愿,反过来还要是咱家感激你帮了这个大忙才是。”
林延潮听这话不由诧异,陈矩这话说得十分诚恳,似肺腑之言,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