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吏部尚书杨巍告归。
杨巍是申时行最重要的政治盟友,故而他一直被朝野批评徇内阁之意行事。在万历十五年的京察时,当时左都御史辛自修打算严格执行京察制度,筛落一批官员。
但申时行一看不妥,辛自修筛落名单里有不少都是自己的党羽,于是授意杨巍阻止此事。
经此一事后,杨巍的名声就臭了。
至于天子对杨巍也不喜欢,在当初立国本的事上,杨巍数度直言进谏,态度比申时行还坚决。
同时他屡次上谏请求天子重新视朝。这一次终于惹恼天子,天子下旨严斥杨巍沽名。
杨巍被天子下旨训斥后,也就立即上疏请辞。
一连数疏后,天子倒是真准奏了,让杨巍回家养老。而杨巍走后,新任吏部尚书就由不是申时行一系的原户部尚书宋担任。
杨巍辞官后,过了数月,左都御史吴时来也是病故。
吴时来病故前,名声就不好,这要追溯到前年顺天乡试案上,他给申时行的女婿李鸿,王锡爵的儿子王衡开绿灯。所以被言官们批评为依附执政。
杨巍辞官,吴时来病逝,导致申时行的左膀右臂一下没了。
虽说申时行紧急保举李世达出任左都御史,稳住了局面,但是吏部尚书的易位,令申时行对于朝廷上人事的把握,不再那么得心应手。
此事可以看作申时行为相后由盛转衰的开始。
另外宋从户部尚书改任吏部尚书后,户部尚书由石星担任。
当初李汝华是在户部尚书,同为归德老乡的宋支持下,对两淮盐法进行试改革,初见成效。
但是石星担任户部尚书后,对于朝廷把两淮盐政大权放出去,改有商人操纵极为不满。石星为人极为刚正,为官也是极有魄力,是朝野上下公认的敢于任事的官员。
所以这件事上石星决定插手,而分管户部的内阁大学士王锡爵对于石星的决定表示了支持。
此事对于两淮盐商而言,又是一场大风波。
两淮盐商以山右,新安盐商为主,说白了一个晋商,一个是徽商。
晋商后面是张四维,杨博,马自强等内阁大学士,徽商则是现任大学士许国,以及梅家等商人。
得知朝廷欲变两淮盐政,两淮盐商聚在一起商议后,决定派人进京活动。同时让梅家二公子梅侃连夜赶至福建,来拜见林延潮。
却说梅侃来闽路上出了一点风波,当陈济川告知林延潮时,林延潮却是吃了一惊。若是梅侃在自己地头上出了事,那么自己的铺垫也就全白费了。
于是林延潮放下书院的事,要亲自询问此事时,却得知梅侃有惊无险,已是到达了省城。
林延潮当即将梅侃安置在城东的别院。
此别院是林浅浅买下的产业,本是打算分家以后,作为夫妻二人养老所居。
不过现在宅子还未认真修葺,看过去不过是普通人家的院子,林延潮将梅侃安置在这里,也是为了避嫌,毕竟大宅里人多口杂。
林延潮到别院见了梅侃,但见对方人倒是无恙,如此才令林延潮放下心来。
略一询问才知道梅侃的船快行至福州府地界时,路上遇到官兵以备倭的名义盘查,他们见梅侃的船吃水深且饰样华丽,于是动了敲诈的心思,寻了借口扣了梅侃与他的座船。
梅侃走南闯北,哪吃过这个亏,但也因来得匆忙,他此来没有随身带林延潮的帖子,于是只能派家人先一步到省城来寻林延潮。
林延潮闻言笑着道:“既是如此,那后来这些官兵为何又放了你?”
梅侃闻言笑了笑道:“还是这巡检司的巡检识相,这巡检是江西人,我言谈间提及了他家里一位大有名的官员,此人与我极为交好。我刚报了此人的名字,对方即向我叩头认错,幸亏他见机得早,否则他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林延潮大笑道:“原来如此。”
二人聊了一番,林延潮开门见山地道:“梅兄不远千里来咱们闽地这穷乡僻壤,不知有什么要事呢?”
梅侃笑道:“确有要事,我垂涎闽地盐业久已,这一次来闽就是来拜会福建盐道官员的,当然最重要的见部堂大人一面。”
林延潮笑着道:“多谢梅兄了,对了,我闽地这一点盐业,梅家也看得上?”
梅侃笑了笑道:“福建盐运都转运使司隶属户部,下面有三个盐运分司,七个盐课司,盐户一万三千九百户。”
“之前盐法败坏,百姓不用官盐,而用私盐,故而朝廷从万历三年起七个盐课司就全部折银,而不征盐了。但即便全部折银,福建运司岁解户部不过两万两千两百两一钱,泉州军饷银两千三百三十四两,此比起闽中盐业所出不过九牛一毛。”
“当然福建不比两淮,两淮之盐半天下,故而朝廷上下都盯着这钱袋子。福建产盐一直不多,故而朝廷不看在这里,故而要办事倒是比两淮方便多了。”
林延潮笑道:“闽中盐法败坏确实多年,官府不得不托官办商帮购盐行盐,只是各官办盐商都是山右商人,连本地商帮都争不过。”
林延潮说得也是常情,《福建盐法志》记载‘官办各帮,本地商殷富者少,大半皆西商’。
但见梅侃哈哈大笑道:“部堂大人,别看我这一次来闽路途中吃了亏,但若真计较起来,插手闽中盐业不过是举手之劳。”
林延潮笑问:“那地方上下如何打点?我愿闻其详。”
梅侃点点头道:“其实说白了一点不难,就如同这一次巡检司为难我般,找人就是。若盐兵敢为难盐船,我们就不会与盐兵说什么客气话,送什么礼,直接找他上面的盐课司大使,甚至更高的盐运分司副使的麻烦,如此这些盐兵就知道怎么办了。”
“若换了盐课司大使,盐运分司副使不识抬举,那我就直接找盐转运使或福建巡盐道副使,若是他们告诉我盐船不能开,那么我们与下面的人墨迹也没用,当然就算运司,巡盐道不给面子,我们梅家在户部,都察院那边还有人。”
林延潮笑着道:“我才思得为何本地商帮不如山右,新安商人,原来是他们在朝廷里没人。”
梅侃大笑道:“话是这么说,当私盐贩子,摆平几个盐兵就行,本地商帮贿赂盐课司,盐运分司就好,但是再往上路就走不通了。生意越大,这……哈哈,部堂大人我再说下去,你就要不耻我等所为了。”
林延潮笑了笑,他确实心底不耻。以盐业为例,任何商业都为梅家这样的官商把持。如此何有自由竞争可言,利益都被垄断了,又如何谈什么通商惠工?
林延潮不会把心底话说出,他还要借重梅家呢。他笑道:“盐业积弊已深,不是你们梅家一家所为,要怪就怪朝廷上的人不肯放权越管越乱。”
梅侃闻言笑着道:“是啊,朝堂上若都是如部堂大人这般有远见卓识的官员就好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休要提了,我现在也是归隐田园之人了。”
梅侃强笑了笑,然后道:“实不相瞒,这一次梅某到福建来,为了福建盐业的事倒在其次,重在向部堂大人请教两淮盐法的事上。”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两淮盐法的事我听说了,这新任大司农,我以往打过交道,此人有名臣风范,只要决断的事就算千难万难也是要办下去,谁的面子也是不卖。此事说来都怪我当初考虑不周,谁也没料到宋司农最后去了吏部。”
梅侃道:“部堂大人,万万不可这么说。当初部堂大人所提及纲运法,两淮上下无论是官员百姓,我等盐商无不称便。在这件事上无论是我们新安,还是山右的盐商都是支持部堂大人的。”
“这一次我们盐商总会也商议过了,眼下唯有部堂大人在朝堂上主持大局,两淮盐业方能安之,故而这一次来闽我是代表两淮盐商上下来恳请部堂大人出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