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申时行书房出门后,天气一阵骤冷,北京城的夜晚可谓是格外寒冷。
申时行派了一名下人送林延潮一段路后,这时候申九追了上来道:“林部堂留步。”
但见申九捧着一件厚衣,林延潮笑着道:“宋兄还是如以往那般称我表字好了。”
申九本姓宋,作了申时行管家后改姓申,不过林延潮知道他更喜欢别人称他的本姓。
申九笑着道:“岂敢,林部堂今时不同往日,若小人再如此称呼,必然被老爷责骂了。”
身份的变化,连带着地位的变化。
宰相家的人,与皇帝家的太监一样,最懂得与主人的眼光保持一致。他对你的态度,就可看出他背后之人对你的态度。
但见申九将厚衣捧上道:“老爷方才吩咐说你还在病中,这件鹤氅里子是狐狸皮甚是暖身,林部堂赶紧披上。”
林延潮点点头,当即穿上然后道:“很是合身,替我谢过恩师。”
“让我送送林部堂吧!”申九主动替道。
当下林延潮穿上这件鹤氅后,果真暖和许多,也不觉得笨重,他在外厅见到了一脸忐忑的徐显卿。
徐显卿一见林延潮即走过来道:“宗海……”
徐显卿见林延潮身旁是申九当下收口不言,而是笑道:“原来宋兄也在这里。”
徐显卿态度甚是亲切。
申九微点点头,神色有些冷淡:“老爷让小人带话给徐部堂,你的事老爷已经知道了,不过现在还是不宜见你,过一段时日再来拜见好了。”
徐显卿闻言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惶恐,待要再问,但见申九笑笑道:“林部堂我就送到这里,两位告辞!”
说完申九干脆利索地离去了。
徐显卿有几分忐忑,林延潮安慰道:“徐部堂,不妨宽心就是。”
徐显卿叹道:“吾新官上任,却并无履新之喜,为官位患得患失,非我辈所为,这一次令宗海笑话了!”
林延潮道:“徐部堂为了这侍郎之位熬了好几年,如此心情也是人之常情,你放心,你是元辅同乡,又共事多年,他会为你做主的。”
徐显卿看向林延潮心情也是很复杂,虽说他平日在申府走动得不如林延潮频繁,但他认识申时行十几年,彼此又是同乡,但论关系却不如林延潮这后辈。
特别是对方升任礼部侍郎后,可以明显感觉申时行对他更倚重了,官场上有传闻申时行有意提携林延潮入阁,这消息看来很没有道理,因为林延潮的年纪资历都太浅了,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可使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谁不知道这传言对还是不对,万一呢?
于是徐显卿也就放下了前辈的矜持道:“多谢宗海了,这一切就拜托你了,以后称呼徐某表字就好。”
“那我也不客气了,大家以台甫相称就是,”林延潮笑了笑,然后将之前徐显卿给他银票奉还:“之前收下是怕公望面子上不好看,但眼下事已办妥,小弟总算可以奉还了,以你我现在的交情,实在不必如此见外。”
徐显卿一愕然后默然收下。
内阁那边奉还天子奏章拒不批改,于是天子不得不亲自加班加点,与张诚,田义,陈矩三个臭皮匠一起批改奏章。
而这时候会试如期而至。
万历十七年的二月,天下英才聚于京师共赴春闱。
春闱就是会试,会试又称礼部试,顾名思义就是礼部主管的。
林延潮现在是礼部左侍郎,负责仪制,祠祭二司,这事正好归于他管。
礼部尚书朱赓亲自下场,到贡院里监试,林延潮的事也是不少,这几日他身子欠佳,但不得已必须带病上岗。
此刻京师大熏坊的来裕茶楼,也是三年一度又聚集了不少举子。
与去年相较,少了顾允成,安希范两名首脑,而今为这些举子中的领袖是薛敷教,高攀龙,此外还多两张新面孔刘元珍,叶茂才。
这薛敷教的祖父乃常州理学大儒薛应旗,顾宪成,顾允成二人当年也拜在薛应旗门下,三人结下很深的友谊。
而高攀龙是顾宪成的学生。
至于刘元珍,叶茂才二人与顾宪成,高攀龙一样都是无锡人。
这些历史上东林党的骨干,大多都是南直隶人士,他们不信奉权威,同时也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和抱负,这个时候他们虽未为官,但言谈之间多是抨击时事,指点江山,令不少与他们同科的考生心生崇拜。
“当今朝堂正最大奸贼,莫过于张鲸!”薛敷教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