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听了不免惭愧,他也是照抄徐光启而已。
依徐贞明的办法,兴修水利,一定会触犯权贵的利益,那是要重新切蛋糕的,但徐光启就绕开了这个思路,既然暂时无法改变生产关系,咱们就努力发展生产力。
最后徐光启按照他的方法事功成功,从实践里出了真知。
但话说回来,谁又能说金手指不是事功,这就是传说中的‘生而知之’啊。
林延潮谦虚道:“此不过小道而已,何足道哉,但此事虽已有其法,却没那么容易办啊。”
徐贞明黯然道:“是啊,要事功也要得人方可。此策虽好,但必须朝廷支持,否则谁来教老百姓,令番薯在北地过冬之办法。而且这耕种番薯的事,必须募集南方富有经验的农人来京方可。”
“所以朝堂上哪里有不因人成事的道理?若让学士来接替徐某来为屯田御使就好了,学士不禁才华胜徐某十倍,而且绕开了得罪权贵的办法。可惜学士乃当朝储相,区区屯田御史是不会放在眼底的。”
林延潮摇头道:“徐兄错了,林某只知取巧,此不足取也,在林某眼底如徐兄这样敢为老百姓出头,得罪权贵,才是真正值得佩服的官员,也是我等读书人的脊梁所在。”
“不过林某一句话不知徐兄肯听否?”
徐贞明当下躬身道:“请学士示下。”
林延潮道:“我想让徐某上疏向天子认错,将原先在京畿兴水利以屯田之策收回,改以治旱田,那么以我之见,天子还是会信任徐兄,重新将屯田之事委之。”
徐贞明犹豫道:“这……”
林延潮道:“徐兄,只要能一展抱负,何惧外人的流言蜚语,史书青笔上只会记得徐兄屯垦番薯,救百姓无数的事。”
徐贞明一番为难后,自给林延潮说服了。
至于屯田的办法,林延潮自然是让陈振龙助他一臂之力,有了陈振龙在,倒也不怕徐贞明吞了自己的功劳。
如果番薯能在京畿推广成功,那么自己的官位再近一步,也就理所当然了。
唯独就是此事,必须事先与张鲸打个招呼。
徐贞明是张鲸撸下来的,当然要张鲸点头了,徐贞明才能回去。
但是自己如何与张鲸开这口呢?
过了几日,林延潮没找张鲸,张鲸倒是派人给自己送帖子了。
送帖子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张鲸的干儿子张绅。
当初林延潮罢官时,甄家曾来林府有意退婚,就是借了这张绅,想要利用张鲸的势力,让林延寿就范,当然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现在看见张绅,林延潮不由微笑。
张鲸眼下是大明朝第三号人物,除了皇帝,首辅就是他了。
张绅这几年借了张鲸的势,在外面可谓是京城一霸,就是遇到官员,平日也不太放在眼底。
但是张绅是被林延潮教训过的人,一见林延潮他就跪下叩头来道:“小人张绅叩见学士老爷。”
林延潮看都没看张绅一眼,自顾写公文。
等了许久,林延潮公文写完,这才‘吃惊’地道:“一时太忙,将你给忘了,快起身,不要多礼。”
张绅一点怒气也没有陪着笑脸道:“来前干爹说了,要待学士老爷比干爹他还恭敬,眼下能够见学士老爷一面,小人就算在此跪三天三夜也是心甘情愿啊。”
林延潮笑了笑道:“不敢当,对了,督公叫你来何事?”
张绅道:“干爹明日在聚仙楼设宴,下了帖子来请林学士,说介绍几个朋友给林学士认识。”
林延潮闻言双眼一眯,申时行让自己不要与张鲸扯上干系,但目前看来,张鲸倒是绝不会让自己轻易下船。
见林延潮没说话,张绅道:“小人来前干爹说了,一定要请到学士的大驾,否则就立即打倒小人两条狗腿。小人求学士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赏光一二。”
林延潮心底冷笑,好个张鲸,还真是吃定我了。
林延潮当下道:“那让你干爹饶了你两条狗腿,去吧!”
张绅闻言大喜,又磕了几个头方才离去。
林延潮看着帖子凝思,心想聚仙楼,这可是京城里有名的烟花柳巷之地,张鲸这个大太监,在这里设宴请我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