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肇淛来时秋色正好,看着林延潮一园子景色,连他如此在苏杭待数年过的人,也是啧啧称赞:“我道是京师没什么好园林,但见学功先生的府邸,实在是难得。”
林延潮笑道:“能入你的法眼就好。这一次知你要来,我煮了黄精茶。”
谢肇淛叹道:“学功先生,还记得我的口味啊。”
林延潮笑了笑。
不久徐火勃,袁宏道,袁中道到了。徐火勃与谢肇淛久别重逢,然后引荐了袁宏道,袁中道与谢肇淛认识,大家志同道合,聊起来甚是投机。
当天晚上,众人聚在林延潮的园林里,有先生,有后辈,有师生,有同道,有好友。屋子外秋风习习,屋内灯火明亮,酒盏映红。
众人席地而坐,对着秋月竹林喝酒畅聊,讲酒,讲花,讲茶,就是不讲公事。
喝着谢肇淛从老家带来的青红酒,林延潮也是放下公务的劳神,听着众人说笑。
谢肇淛忽然从兜中取了一书来,递给林延潮笑着道:“这一次我得了一本奇书,千里送来给学功先生与诸位一观。”
谢肇淛书才拿出,就被徐火勃一手拿过,看了头几页即笑着道:“我道是什么奇书,这不是水浒传吗?说的是潘金莲,西门庆,武松那一段故事。”
谢肇淛笑了笑道:“你继续看下去,就不会这么说了。”
徐火勃听了当下吐了口唾沫在手指继续翻书,才看到几页,不由面红耳赤道:“这是什么书,你也拿来。”
谢肇淛闻言大笑,将书给林延潮道:“各位,此书实乃一本奇书,只是什么人各从书中看出什么道理来,若是淫俗之人也只能看出淫俗之事来。”
徐火勃听了恼道:“胡说八道,这明明是水浒传一段故事,被人借树开花,胡乱截来说来一段故事,博人耳目。”
林延潮取书看过,作为前世博览群书的人而言,自是知道这书是什么金什么瓶什么梅了。
林延潮也曾想过来到万历年间,会看到此书,之前还一直以为是王家屏写的,但见是谢肇淛递来,他此刻最好奇的是此书的作者是谁?
书眼下道了袁宏道的手中,他细细翻读,林延潮当下问道:“此书你是从何处得来?”
谢肇淛笑了笑道:“一位朋友相赠的。”
“哦,他有无说此书何人所作?”
谢肇淛笑着道:“当然有,他说此书乃兰陵笑笑生所文,这兰陵笑笑生就是王弇山(王世贞。”
“胡说,弇山先生乃当世文宗,怎么会写出此书?”
见徐火勃质疑,谢肇淛不由笑着道:“说你是淫者见淫一点也不错,他说为何先生要写此书,说来还有一段故事,与严嵩父子有关。”
众人来了兴趣问道:“如何说来?”
谢肇淛笑着道:“众所周知,王弇山之父为严嵩所害。先生为了报父仇,决定要对付严世蕃,他知道严世蕃是淫邪之徒,所以就写了这么一本书然后转托人献给他。先生知道,严世蕃看书不求其他,只求文中肉词,为了寻词文必是指沾唾沫在手翻书,故而书页上都染了毒,然后果真严世蕃读此书后暴卒。”
徐火勃听到这里吓了一跳,方才他读此书时,也是用手沾了唾沫。他见谢肇淛脸上的笑容,不由恼道:“好啊,你又来捉弄我?”
“不敢,不敢。”
见此屋子众人都是大笑。
当时听了谢肇淛说了此书后,都是心生向往。
袁宗道成了庶吉士后,袁宏道,袁中道都是没有回老家,而是从兄在留京读书。
背井离乡,难免寂寞。
袁宏道见了此书后读了几页十分喜爱,当下向谢肇淛相借。
谢肇淛道:“本来吾书从不借人,但与袁兄一见如故,借就借,但不要看之入迷,到时忘了还。”
说着众人大笑。
这时候徐火勃突有几分伤感道:“要是汤先生在就好了,若是他见了此书不知如何高兴才是。”
林延潮看了徐火勃知他是念起汤显祖了。
林延潮知自己这位首席大弟子的性子,甚是多愁善感。
汤显祖他们,当初因为林延潮利用报馆上书后,几人之后隐姓埋名一直在逃。
之后虽说林延潮门生都是没事,但汤显祖,屈横江几人因为散布消息,制造舆论的罪名,顺天府一直没有撤回对他们的海捕文书。
一直到了林延潮升了知府,明显圣意回转了,顺天府才看在他的面子上,将海捕文书撤了回来。
经此一事,汤显祖本来是妥妥能中进士的,但现在似已绝了科举仕进之意,这点令林延潮倒是一直内疚。
想到这里,林延潮一口闷酒下肚。
而一旁少年人则是忘了此事,又捧着书在那笑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