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说话。”
当下宋九给林延潮掀开帘子,林延潮提起袍子入内,宋九留在屋外。
但见申时行坐在面南的公案处,正批改公文,左右两个丫鬟在旁切水果。
申时行停笔,抬头看了林延潮一眼道:“这么热的天,怎还穿得如此严实,坐下说话。”
“是。”
丫鬟端来杌子后,林延潮正襟危坐。申时行见他额上是汗,伸笔点了点。
一旁一名丫鬟拿起羽扇给林延潮扇扇子。
林延潮微微欠身,然后重新坐下看了申时行一眼。但见申时行发鬓胡须梳理整整齐齐,衣袍皆是洁净,面色很是红润,容光焕发,由此可知平日保养的很好,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
申时行写了一会,然后停笔,一旁丫鬟从匣中取出印信。
将印信盖章后,申时行摇动公案旁摇铃,一名下人弯着腰走进屋内。
申时行道:“立即漆好连夜送往云南!”
下人称是捧起信函离去。
云南?沐王府?
林延潮心底胡乱猜测着,但见丫鬟将削好的瓜果摆作一艘船模样呈上。
申时行摆了摆手,而是呷了口茶,然后看向林延潮。
林延潮立即垂下目光,身子前倾,态度比以往更是恭敬三分。
以往林延潮来申府常串门时,曾与申时行并作在炕上,就如同真正师生那般闲聊。
但这一次再见面,却是不同。
要知道次辅和首辅虽然都是内阁大学士,但权势上下相差悬殊。
当年张四维也是次辅,但在朝廷里毫无存在感,一切都被张居正遮蔽住了。
而申时行现在正是首辅,真正的枢廷宰相。
权势的变化,态度也当立即变化,切不可拿原来的交情套。
申时行看着林延潮,然后问的第一句话,就让他背后冒着冷汗。
林延潮垂下头,但听申时行缓缓地道:“河南现在正在发大水,你身为父母官怎么回京里来了?”
申时行的口气里透着几分质问,几分严厉。
林延潮定了定神答道:“回禀恩师,学生接了圣旨之后,才接到上游羊报。当时学生心底想着恩师的吩咐,不敢逗留,故而日夜兼程赶回京师。至于归德那边,学生已有了安排……”
林延潮当下将自己在归德三年来治水的事大略说一遍,再说了自己为了防备大水,提前的布置,安排的人选,一一说了。
说完林延潮方抬起头,见申时行捏须认真地听着。
然后申时行道:“原来如此,但你这一次回京响动甚大,通州码头的事,用嘉与我说了。若本辅所料不错,不用数日就会有言官弹劾你临阵而擅离,弃百姓而不顾。”
林延潮听了心底怒起,这些言官真他娘的鸟人,真是无人不喷,无所不喷。
顿了顿申时行又道:“当然若是你不赶着回京,留在河南,言官也会弹劾你抗旨不遵,目无君上。其实他们弹劾你,其意在本辅罢了。”
“恩师!”
申时行摆了摆手道:“本辅早已习惯了,眼下河南那边不能有差错。吏部刚刚抬举了你天下州府官考绩第一,陛下下旨赐你传驿进京,表彰刚下,那边归德就出事,此举无疑扫了陛下与我颜面。所以这是陛下为何没有排期见你的缘故。”
林延潮点点头,申时行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这才是真正答案。
但是林延潮心底有些憋屈,自己辛辛苦苦治水事功,称之呕心沥血也不为过,但是就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鸟人,指着你做事喷来喷去,站的不是,坐的不是,如何都会给你挑出毛病来。
这实在是令我很生气。
申时行继续道:“不过陛下还是会召见你,但大概不会下明旨,君前奏对时,陛下必会咨你河南水情,以及你急切回京的事,于此你心底要有分寸。”
林延潮立即道:“学生谨记。”
之后申时行又问林延潮主政归德的事,申时行问的很细。
论到心细如发,做事细致,申时行是林延潮见过这么多官员里首屈一指。
申时行见林延潮谈到政事,答的头头是道,十分欣慰。
不过为地方官三年,但论处理政务,林延潮比很多当了三十年地方官的官员更老道。
申时行从公案后起身和颜悦色地对林延潮道:“看来你被贬官三年,不仅没有白费,反而大有长进,于事功二字你是真正做到,为师实在感到欣慰之至。”
林延潮立即道:“学生这点微末本事,平日都是在恩师身上偷学的。”
申时行闻言大笑,走到林延潮面前道:“方才为师初听你回京时,待对你有些严厉,其因在于你我虽是师生,亲同家人,但平日里事事当先公而后私,此乃大义,也是人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