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听了这才恍然,还以为是李知县在拍马屁,原来不是。
林延潮看着堤上百姓,不免心底又是感动,又是自豪。
连汪巡按也是停下脚步对林延潮道:“林府台如此得民心,本按也该让贤才是,林府台先请,本按附于身后就好了!”
林延潮当然是坚决不肯,汪巡按也只好算了,但一路走上堤坝,老百姓们呼声却是更大。
一旁府县官员都是带着喜色,人人脸上都是颜面有光。
好容易从两旁的百姓中,林延潮与汪巡按来到了堤上,放眼望去但见大河归流,风平浪静。
前前后后的大堤将河水牢牢地束缚住,而在大河的另一边,却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眼下庄稼地里正冒出青苗来,葱绿葱绿的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汪巡按见这一幕不由道:“再没有什么景色,比这一望无际的庄稼,以及波涛起伏大河的更入人眼,堤外御河,堤内种田,实一举两得。”
林延潮向李知县使了眼色,李知县当下道:“启禀按院,这里乃两河交汇指出,以往时常洪水泛滥,淹没农田,冲毁屋舍,百姓受此害已矣,现在这堤有三里长,既可防洪拦波,又可引水灌溉这郭下农田,实一举两得。”
汪巡按显然很满意地道:“这如此坚实的堤,用了多少银子修好的?”
李知县却是底气不足地道:“原先向府里题估时用了两千两百七十三两,但后来实打实用近三千两。”
汪巡按显然也是懂河工的,当下道:“这三里长堤,只用了三千两银子,换了其他官员六千两修不下来。”
“林府台主持如此工程,政绩自是不用多说,但至于李知县也是能臣啊!”
林延潮笑而不语,一旁李知县则是大喜道:“下官不敢当,这都是府台平日教导得力,下官也不过是依命行事而已。”
之后汪巡按又与林延潮,李知县等巡视了几处河工。
然后汪巡按与众官员至路上棚子休息。
汪巡按这时道:“去年年初柘县向府里题估报的是五万两千三百一十二两银子,府里禀过藩司后下拨五万五千两。去年年末向府里题销报六万八千八百六十九两,一共亏空一万六千五百五十七两银子,这一笔一笔都记录在账上。”
汪巡按说完,在场官员脸色都很难看。
林延潮到时没说什么。
但汪巡按顿了顿肃然道:“以往各府治河,虽说也有亏空,但少有亏空这么多。此事并非秘密,本按初任时就收到匿名信,说的就是柘县亏空之事。”
“这一万多两银子虽说不多,但也是民脂民膏,岂可容贪官污吏贪墨。本按初时收到宪报时,极为愤慨,以为柘县之事,绝不可姑息,一旦查出来,必须要严惩,故而这一次巡按各府,本按亲自来柘县是要看一看,查一查,这一万多两到底哪里去了?是不是被哪位官员中饱私囊了。”
身为巡按汪大人有逮捕六品以下官员不用请旨的权力。
所以汪巡按几句话下,除了林延潮,在场官员都是不寒而栗。
但这时汪巡按缓了缓,对众人笑着道:“不过绝知此事需躬行,幸亏本按来柘县亲自看了一看,到各个地方走了走,方才知道这柘县的河工,之所以出了亏空,不是官员贪墨,更不是官员们渎职,而是汝等以百姓为念,将河工之事办得太好了。”
听了这里,众官员们都是喜出望外,这反转实在来的太突然了。
“本按之前也走过不少州县,但没有一处河工可以比肩你们县,朝廷给你十两银子,你们却办了二十两银子的事,这才是真正之事功。就你们柘县河工修建的河堤,以及放淤的农田,就是再超支十万两,也是应当的,经此一事,柘县可以一劳永逸免除河患,百姓永远免遭洪水之害,此德政也。”
“所以这柘县的亏空,本按会如实向朝廷上奏,你们不必担心。”
汪巡按之言可谓掷地有声。
在场官员都是感动的掉眼泪,兴修河工,他们吃了不知道多少苦,但最后河工费用超支,他们是一个个担惊受怕,生怕朝廷追究。
若说委屈,谁有他们委屈。
但现在汪巡按拍了板子,还给了他们一个公道。
汪巡按道:“李知县,本按以往从来没听过你的名字,但一个柘县竟治理的如此之好,实在是大出本按意料之外,今年本按会将你的名字写在保案之中,向朝廷推举。”
说实话汪巡按看这李知县,但见他五十多岁了,一副庸庸碌碌的样子,实难相信,这么大的工程是出自他之手,但谁叫他是知县了。
而这柘县治河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汪巡按只能说一句人不可貌相。
李知县闻言几乎是喜极而泣道:“下官谢按院抬举之恩。”
汪巡按又对林延潮道:“由小见大,一个柘县,可知林府台在归德政绩。”
林延潮看了李知县激动的样子,倒是摇了摇头道:“按院过誉了,林某哪里有什么功劳。”
“林府台何必谦虚?我方到河南,已是听不少官员称赞你治河的政绩。”汪巡按笑着道。
林延潮肃然道:“或许是有些政绩吧,以往林某年少得志,成事常以为是自己之能,故而常傲人傲事,但今日所见,才知道错的厉害。汪巡按,林某将来或许因归德修河之事,名垂后世,但林某永远要告诉自己,此事不是自己一人的功劳,在林某身后起码还有如……如李知县这样万千个,想造福一方百姓的人一并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