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进命人取来两件官袍,这两件官袍一件是公服,常服。
公服就是公事接待,常朝时所穿,常服可以当作官员外出,至民间视察时所穿。
两件官袍都是崭新。
方进说这是自己当初去湖广任按察使副使时,准备用的。
当时接到任命,方进立即就命人作了两件,但没料到还没有到任上,朝廷就下旨让他去河南担任参政。
按察使副使与知府一样都是正四品。
如林延潮年少时见过的胡提学,当时他觉得多么高不可攀,而今与他一样都是正四品而已。
同时这官服还有一个好兆头,刚做好官服就升迁。
林延潮当然是欣然谢过,仔细打量,这四品公服是缎织的圆领衫,与以往穿五品公服差不多,不同的是,服色从青色换成了大红,也就是绯色。
然后就是四品公服的腰带上以金荔枝为纹饰,而五品的纹饰为乌角。
一品官员的腰带上是嵌玉的。
当年张居正在参加科举时,主考官就曾赞张居正可持腰玉,说的是张居正将来可以当一品。
方进所赠腰带上的金荔枝,当然是足金,价值不菲。
至于常服,也是不同,除了服色,就是官袍前的补子,但见绯色袍服上绣的是云雁,而并非是原先青袍上的白鹇。
文官飞禽,武官走兽,天子赐服则为蟒。
这就是官员明尊卑的方法。
补子上飞禽走兽,就是官员和老百姓辨别官位高低的办法,这个方法虽说土了一点,但也算明了,总比官袍上直接写着'一品','二品','三品'如此的字样来的含蓄。
这两件官袍总共要好几十两银子,林延潮从方进那边笑纳了。
这方进突然送自己厚礼,不知有什么意思。
果真方进下面叹了口气道:“宗海,你是荣升了,但眼下老哥我却是有一件难事,已是愁的几天几夜没睡好觉。”
林延潮一副我早知如此的表情,上一次丘橓弹劾河南官员,方进就名列其中。
上一次的罪名若是坐实,方进少说也要贬至边远山区或是烟瘴之地。
林延潮实际上已是帮了他一次。
林延潮道:“大参,不妨说一说,看看小弟是否能帮的上忙。”
方进点点头道:“实不相瞒,老弟刚刚荣升知府,不应该拿这些事相妨,但眼下却是有难处。我刚刚接到消息,户部马上就要派出给事中,至河南巡仓。”
林延潮心底大骂,果真不给自己省事。他问道:“去年巡按御史曾大人不是刚巡过仓吗?怎么又来人了?”
方进点点头道:“是啊,朝廷有体制,巡按御史三年一盘仓,去年盘仓,我是东挪西凑,总算才应对过去。但是怎知今年户部不嫌事少,又派了给事中来地方巡仓,两京十三省,户部就抽中河南,山东两省。哼,青黄不接的时候来巡仓,真是乱弹琴。”
方进是分守道。
分守道的职责是什么,协助布政使掌理该地区钱谷,督课农桑,考核官吏,简军实,固封守。
说白了最主要就是了解地方钱谷,然后督课,将地方的税赋收上来,充军实。
在明朝对于官仓仓储极度重视,要知道明太祖朱元璋如何得天下,靠的就是这九个字。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所以分守道就是协助布政司将钱谷都给收上来,然后充以军实,至于下面的考核官吏,固封边疆都是次之。
方进身为分守大梁,主要负责就是将开封,归德两府的税赋收上来,然后入卫所仓。
这卫所仓,就是是由布政司直辖的官仓。
在大梁道,开封府有军储仓,禹州有广积仓,陈州有永积仓。
归德府有广盈仓,而在大梁道衙门驻地睢州,则有广丰仓。
这五个仓设有仓大使,归布政司管理,从各府县收上来的钱谷就存储在这五个仓里。
军队的军粮,官员的俸禄等等都从这里支出。
现在好了,你方进跟我说,仓里拉了亏空,这罪名足够方进杀头的。林延潮很想立马转身就走,当作从来没认识过你这个人。
当然话是这么说,林延潮想了想,却发现自己不能这么拂袖就走。
这两件官袍是无足轻重,但方进是什么人,与林延潮一样都是申时行一党,大家都是自己人,虽说你是猪队友,但是林延潮若见死不救,大佬会生气的。
林延潮道:“眼下贾鲁河还没开通,整个河南都在闹粮荒,这时候哪里给你找粮来。”
方进笑了笑道:“不妨,就差个两万石,对于贤弟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林延潮听了神色缓了缓,还好,自己不是帮不上。
他现在刚刚接管知府,大事小事都是一把抓,不用如以往还要商量。
而且监督的同知不在,所以林延潮从仓平仓,预备仓里拨个两万石给方进还是可以办到的。
但林延潮转念又想,不对啊,这两万石虽说不少,但以方进藩司大员的面子,向开封粮商借两万石应是不难,总好过向自己开口。
林延潮心底怀疑,面上却笑了笑道:“那,能不能拖至夏粮收上来的时候?”
方进道:“科臣下个月就到。”
“若是只缺两万石,那么与科臣好好说一说,未必不能过。这科臣是何人?当年在内阁办事时,六科的同僚也是有不少相熟。”
方进面露讶色笑着道:“这倒是不敢劳烦宗海。”
林延潮见此心底有数道:“方大参,开封是本省钱粮第一大府,仅说开封的军储仓储粮,我们归德府所有的官仓加在一起,都不到其两成的。”
“方大参为何不在开封借粮,反而到我归德这小府借粮。”
方进问言默然道:“这……”
林延潮摇了摇头直接问道:“方大参,你若不说实话,请恕……好,现在情况有多糟,五成有吗?”
方进道:“不到。”
“三成?”
方进又是摇了摇头。
林延潮恨不得拿茶碗砸在方进头上,问道:“总不能连一成都没有吧!”
方进恼羞成怒道:“这怎么可能!”
“一成与五成,有什么区别?”
林延潮也是生气了,这方进果真是在骗自己。
方进一上来就不说自己拉下这么大亏空,而是说我就差个一两万石就可以过关,你帮我一把就行。
这就和人借钱买房子一样,首付几十万,说自己欠个几十万首付买房子,向你借个一两万,谁都不会借。
若是说我就欠个一两万,然后如此一个个借过去,大部分人若交情可以,都会考虑一二的。
所以少个两万石,林延潮说不准咬咬牙给他垫了,但是一下子少了这么多。
林延潮把粮借给他,就好比一个穷人借钱给马上要破产的亿万富翁一样。
方进一样完蛋,林延潮借出去的两万石,也是要不回来了,自己也得跟着遭殃。
这方进实在不厚道,为了自己活命,还要拉自己也下水。
林延潮很生气,也不管客气不客气了,你这方进完蛋定了,你要死自己去死,来祸害我干什么。
“宗海,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现在也是没办法了,”方进放下架子道,“你现在是知府了,从府县下面的预备仓,常平仓里拨个几万石给愚兄救命,若是过了这一关,愚兄于你的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啊!”
林延潮咬着牙道:“预备仓,常平仓是朝廷用以赈济灾荒的。朝廷有明令,府预备仓积万石,州预备仓积五千石,县预备仓三千石,若发现不足,官员一律裁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