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听了搁笔道:“昔日罗一峰曾言道,人中进士,上者期翰林,次期给事,次御史,又次期主事,得之则忻。其视州县守令,若鹓鸾之视腐鼠,一或得之,魂耗魄丧,对妻子失色,甚至昏夜乞哀以求免。”
“延潮,乃当今状元,又是三元及第,竟欲谋亲民官,与举人,监生为伍,这实令老夫不解。”
罗一峰就是罗伦,成化年间的状元。
罗伦说的就是当时风气,读书人进士及第后,对于知县知州这等亲民官都不愿意去,将之视作‘腐鼠’。一旦官员被分配去作知县,推官,都是吓得魂飞魄散,无颜见妻儿,哭天抢地地求朝廷不要让他们担任亲民官。
申九道:“是啊,我也奇怪,这州县守令,但凡进士出身的官员都不愿屈就,唯有举人,监生之途的官员方才担任。宗海不可能不知,故而我之前还以为宗海是不是对仕途失望,不愿身在庙堂,而是去地方捞钱。”
申时行闻言摆了摆手道:“延潮为官虽谈不上清廉,但也不会如此目光短浅。”
“那阁老以为宗海此举是何用意?”
申时行道:“宗海的事功之学,言是儒法并用,以老夫观之,更近法家一些。昔日韩非子有言,明主之吏啊,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重事功,就近于法家之说,而宋时选官,有言未历亲民,不宜骤擢。但我们理学,崇德不崇功,朝廷一贯以来也是重词臣,轻循吏。”
“另外亲民官也不好当,事功难,鄙事多,做得好不好都有人骂,整日与刁民劣绅打交道,也最难持身清廉。”
申九闻言恍然道:“原来如此。换了其他官员宁可闲居在家,以待朝廷起复,也不愿操持这等繁琐之事。”
“也就是宗海有这性子。若是我从正六品中允贬至正七品县令推官,再从清流降为浊流,宁可挂冠而去。阁老,若是宗海任亲民官后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回翰林院了?”
申时行道:“那倒也不是,昔日徐华亭,为翰林时顶撞张璁被朝廷贬去任推官,也是忍住气去赴任了。”
“然后徐华亭从亲民官一步一步作起,从推官迁至同知,再从同知迁至按察佥事,按察佥事迁按察副史,又回到朝廷任国子监祭酒,最后以吏部尚书入阁。”
申时行说得就是徐阶的仕途经历。
徐阶以探花及第,当翰林时顶撞张璁贬至担任推官。
这是何等屈辱之事,换做其他翰林早就挂冠而去,宁可在家闲居,等候哪天皇帝回心转意,也咽不下这口气去担任亲民官。
但徐阶却从亲民官干起,每一任皆有政绩,最后入阁,还扳倒严嵩当了首辅。
申时行道:“只是如此,宗海实是委屈,以翰林为亲民官。”
申九道:“这也是宗海再三请我来告之阁老的,他说就算不行,让他担个杂职官也好。”
申时行听了也是无语。
申时行摇了摇头,提笔修书写了一封密揭。
密揭不在通政司,会极门的号薄上登记,除了内阁大学士与天子,旁人不得过目,属于内阁大学士与天子间私人的悄悄话。
官场上有句话是‘外廷千言,不如禁密竹语’。
密揭是内阁大学士特有之权,甚至有时司礼监太监,要了解天子心意,也得借重内阁大学士,这就是密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