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徐妙语则是心想,回去要如何不失颜面的将帖子送至林延潮,请他来自己的小楼一坐呢?
张四维道:“我与宗海有几句话谈,你们先下去。”
众人都闻声退下,周盼儿,徐妙语临走时,依依不舍地多看了林延潮两眼。
屋里只余林延潮与张四维二人。
张四维道:“方才本辅在门外听得几句宗海你所言的窃贼之事,可有所指?”
林延潮道:“中堂,下官……”
张四维瞟了林延潮一眼,那意思显然是你少给我来这一套。
林延潮会意,这时候再拿对付张泰征那一套应对,小心张四维把你轰出去。
他方才举的例子来自博弈论里的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说明,在非合作博弈里,帕累托最优并不等于纳什均衡,用人话来说,就是个人利益最优并非团体利益最优。
张四维虽没有学过博弈论,但道理却是一听就懂。
林延潮侃侃而谈:“陛下以言官清算楚党,阉党,但几位言官胡乱揣摩圣意,上本抨击以往阁臣假以相权,涉六部之事,甚至还以万历二年,五年,八年的会试阁臣之子登科之事,弹劾中堂,这等放肆下官当初也始料不及。”
张四维默然不语。
现在朝堂局面失控,七品言官动则罢免二品尚书,相当于仙侠小说里,练气期的渣渣都能干掉元婴老怪,力量体系失衡了。
这局面不是张四维当初赶潘晟,冯保下台的初衷。
张四维语重心长地道:“本辅没听宗海你之言,是悔不当初啊,宗海可有何策扭转此局?”
张四维一脸陈恳,身为首辅,能放下身段,向下官自承失算。难怪王家屏说张四维此人,能屈能伸。
林延潮道:“中堂欲稳相位,必先制言官。要制言官,必先劝陛下停止清算楚党。”
张四维问道:“本辅来劝?”
“最好当然是中堂来劝。但中堂眼下却不能劝。”
“那是为何?”
“一来中堂有言在先,事归六列,言归台谏,不可出尔反尔。二来中堂担心,若因上书触怒陛下,恩师再乘机上书攻讦中堂,言官起而附和,那么中堂不仅连阁臣之位要拱手相让,身后也是不保。”
张四维笑着问道:“汝默与本辅无怨无仇,何必要害本辅?”
“中堂罢相,恩师由次辅升首辅,还能洗去楚党嫌疑。故而我若是中堂,明哲保身,上策就是放任朝堂之局,甚至帮着陛下清算楚党。”
张四维笑道:“那你劝汝默上书好了,老夫绝不会落井下石。”
林延潮摇头道:“人心难测,恩师本就有楚党嫌疑,若中堂背信弃义,将恩师赶出文渊阁,以后岂不是一人把持内阁之局。将来中堂再命亲近自己大臣,添补为阁臣,则安如泰山。”
“故而中堂,恩师之上策,都是不动如山,任陛下清算楚党。如此首辅,次辅之位是都保住了。但成化年间的纸糊三阁老如何?中堂应有所耳闻吧。”
成化年间汪直掌握大权,内阁、六部大臣们都要看他脸色行事,没有半点实权,故称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张四维,申时行相互顾忌,只能放任此局势下去(非合作博弈,两个人最优的选择,是对二人皆不利的选择,这就是张四维与申时行的囚徒困境。
张四维赞道:“宗海真慧眼如炬。”
林延潮道:“下官这点见识,岂敢在中堂面前班门弄斧。这是恩师之言,下官如实转述,其实中堂也是心照不宣,方才是故意考校下官。”
张四维叹道:“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本辅何尝不知,宗海你肯替本辅与你恩师,向天子直谏吗?”
张四维语气很平常,林延潮则是坚决地道:“若为了中堂和恩师,下官义不容辞。”
张四维十分满意:“本辅就知不会看错人,本辅绝不会亏待你,有何请求尽管说出!”
林延潮道:“既是如此,下官也不矫情了。下官请中堂上本先保恩师复出。”
对林延潮要求,张四维一点也不意外,问道:“若本辅向陛下保荐汝默,汝默将来是否肯放老夫一马吗?”
林延潮道:“中堂多虑,恩师一贯与人为善,若他主理内阁,则天下太平。”
张四维想了会道:“本辅自信得过汝默的为人。”
林延潮又道:“下官业师姓林讳烃,曾任广西按察副使,曾因触怒文忠公辞官在家。”
张四维闻言问道:“是林贞耀吗?他与老夫也有旧交,贞耀既以按察副使辞官,就起复他为浙江按察副使。”
广西,浙江虽都是按察副使,但却有天壤之别。广西有战乱,浙江则是鱼米之乡,两省相差悬殊。
林延潮又道:“下官还有一位老师姓林讳诚义在广州府任官。。”
张四维问道:“他在广州府任何职?是何出身?”
“现任正八品经历官,乃北监贡举出身。”
张四维不经意地道:“吉安府正好有推官去缺。宗海你还有几个老师,索性一并和本辅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