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张鲸,张宏在队伍中私议。
张鲸道:“干爹,为何慈宁宫不允陛下之请?”
张宏眯着眼睛道:“你以为咱们太后糊涂吗?太后也是猜得张先生恐命不久矣,原先是天家想收权,而收不得,眼下可收得,但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就不必急于一时,先让张先生当着就是。”
张鲸恍然道:“干爹果然看得透彻。”
张宏淡淡地道:“那是太后看得透彻,陛下的性子也太急切,你也一样,一心急得给陛下争权,不就是想凭幸进之功,获得陛下宠信。”
张鲸听了嘿嘿地笑着道:“干爹,你是明眼人。那这次我们去张府怎么说?”
张宏一摆手道:“什么都不要说,让林三元去说,此番林三元凶险啊,这王锡爵都没办到的事,办得不好,就恶了张江陵,赵用贤,吴中行是怎么被廷杖流放的?就算办成差事又如何,也恶了太后。”
张鲸笑着道:“干爹,你的意思是,差事办砸了,不干我们的事,办好了,我们也能跟领赏。”
张宏叹道:“是啊,可是林三元一心为了社稷,皇上,却反害其身,我实不忍啊。”
张鲸点了点头问道:“只要他规规矩矩转达太后之意,走个过场,那么此番不什么事都没有了?干爹,要不我提个醒?”
张宏闻言欣然道:“也好,种善得善,种恶得恶,你提个醒,也算为将来结个善。”
张鲸闻言驱马至林延潮身旁说了几句后,再回至张宏面前。
张鲸回禀道:“干爹,林三元似没听进去。”
张宏道:“此子胸有沟壑,我们就不要管了,做好本分就是。”
没过片刻圣旨即到了纱帽胡同的张府。天子传旨时早有人禀告张府。
林延潮来至张府门前时,锦衣卫已是在张府门前护道,府上中门大开,府门外还搭了彩棚。
张敬修,张嗣修,张懋修,张简修等几个张居正的儿子,女眷一并在府外的大石狮子外跪迎。
林延潮,张宏,张鲸等人也是下马。
林延潮是当今状元,御前讲官,张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乃乾清宫管事牌子,都是天子最亲信之人,来给张居正宣旨也表隆重之意。张府也是不敢怠慢。
张敬修道:“天旨降府,家父本该出迎,可病卧床榻不能动身,还请恕罪。”
林延潮问道:“无妨,本官自会与陛下交代,那元辅现在何处?”
“在卧房静卧。”
“那就去卧房宣旨意。”
于是张鲸捧着搁着黄绫包袱的玉盘,一名魁梧的锦衣卫撑着黄罗盖伞跟在其后。
林延潮三人来至张居正起卧处,但见张居正在两名丫鬟护持下,站在卧房外。左侧是游七等张府管家下人,右侧是二十几名太医院的医官。
林延潮上前对张居正道:“中堂病中,何必强起,屋外风大,咱们入内宣旨吧。”
张居正虽在病中,但仍十分执拗:“天子圣旨,老夫岂能不迎,此不劳中使费心,老夫还能迎旨。”
林延潮哪敢违背,于是向张鲸点了点头,张鲸将圣旨奉上。
林延潮接旨摊开,张居正即拜下道:“臣恭请圣安。”
张府众人也是跟着一并拜下。
林延潮捧旨肃容答道:“圣躬安。”
林延潮捧旨宣读,除了宣旨外,还赐下不少药材,金银。
读毕张府呼完万岁。
林延潮连忙将张居正扶起,但觉手腕上张居正的手寒彻如冰,不由一惊。
张居正道:“臣风烛残年,劳陛下与太后牵挂在心,得了这么多赏赐,实是惭愧。”
林延潮道:“陛下,太后之意,是请元辅一定要保重身体,元辅辅政十年,四海升平,就算再多赏赐也不为过。”
这不过是寻常的套话,但林延潮说来令张府之人脸上都很有光彩,冲淡了不少忧容。
张居正见天子赏赐的绫罗绸缎堆满了院中,示意下人搬走,然后林延潮道:“中使奉旨来探视老夫,必是有话要与老夫说,你们都下去吧。敬修,嗣修你们替我好生款待两位内监。”
张敬修,张嗣修称是一声。众人都退了下去。唯有太医就住在左右庑屋中,随时候诊。
林延潮搀着张居正进了他的卧房。
卧房上仍是堆叠着成叠的卷宗,至于张居正的卧榻上则摆在一张小几。小几上有笔墨纸砚,奏章堆放。
二人坐下后。
林延潮打量眼前的张居正,但见他眼窝深深凹陷,本是红润的脸上,却已是焦黑,唇色苍白,连保养甚好的五尺美髯也是失了光彩。
林延潮见张居正半月不见,被病痛折磨至此,仍是忙于政务,心底对他顿生敬意,哽声道:“中堂,你怎么病至如此啊?”
张居正察言观色见林延潮此情非伪,有些意外笑道:“劳你挂心,老夫十年宰辅,早已心力交瘁。只是病成如此,为何太后,陛下不允了奏章,让不谷早日卸职。”
林延潮道:“下官这一次来,太后交代下官,转告中堂,中堂是先皇临终前以国运托付之大臣,堪为本朝周公,怎忍离太后而去,太后知先生鞠躬尽瘁,故而劳形,可先在府上调养,养好精神,省却思虑,他日自然康复,如此可慰太后牵挂之意。”
林延潮这番话说得恳切,但张居正何等人,一听即听出林延潮只说太后挽留,不提天子态度,就知其中有蹊跷。
张居正喝了口茶,润了润火焦似的嘴唇,然后道:“自古天意高难问,宗海能为陛下心腹,必是揣摩至圣心一二,陛下于此事如何看得?”
林延潮答道:“陛下对元辅自是看重,其意与太后无二。”
张居正抚须道:“宗海,你我并非初次相交,有什么话不妨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