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棚内此刻是一片寂静。
摄于周知县的威严,众人都是不敢抬起头来。
早有看明白事情的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周知县方才那一番所谓的开诚布公,实际上是为了钓鱼啊。可怜赵知远几个人以为咬住了鱼饵,傻傻的一头上钩了。一县之尊的威严,怎能允许挑衅,越级上讼若是成功,堂堂一个知县以后威信何在。
私下制造舆论,试图左右县试录用,已是在模棱两可之间,挑战周知县的底线。事情若没有闹开,周知县或许顾虑一下,将林延潮的名次往下降一降,平息一下就是。但是事情闹大了,就成了挑衅知县权力,妄图实行舆论绑架了。
方才周知县取林延潮参加府试就一个信号。你们不是说他剿袭文章?本官却偏取他为前十,尔等再试图制造舆论,胁迫本官啊!看到底谁说的算。
在场读书人,脑筋转得快的,都是想通这一点,不由幸亏自己方才没有站出来。
周知县神情冷峻道:“你们说林延潮剿袭文章,是他与你说,还是你自己猜?本次县试程墨未出,你没有真凭实据,也去府衙投贴告状?‘
‘晚生实在没有啊。‘赵知远哭丧着脸道。
“不是你,也是在场其他人为之,名次不济,不反求诸己,却想拉其他人下马,这就是尔等读书人的志气?”
周知县目光扫过堂上诸位考生,众人都知道周知县这一次是要拿此事立威了。
待周知县目光扫到殷思源微微一寒。
殷思源触到对方眼神,为周知县的官威所慑,顿时吓得两腿发软。
殷思源噗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地道:“回县尊老爷,此事晚生全然不知啊,我等只是私下议论而已,若真要告,晚生也不会去,又并非是什么大仇怨。倒是赵知远,此番就是他在考生之中挑起舆论,走动说辞,匿名投贴之事一定是他干的。”
殷思源说话间满怀怨气,若是事先不是听了你的挑拨,我会上船的吗?眼下全由你负责。
赵知远也是跪在地上,哭道:“老父母,给晚生一百个胆子,晚生也不敢去上面说您的不是啊。此事必是另有详情啊!”
赵知远一面说,一面身子瑟瑟发抖心道,到底是哪个与自己一般嫉妒林延潮的考生,会干这事,真是蠢到家了。害人也不是这么害的啊,简直是太不专业了。
这时一名考生站出来道:“还说没有,我那日在酒楼,亲眼见得你就是如此威胁韩兄,说他若是不退出县试,你就去府衙,提学道投贴。而今却是撇得干净?”
赵知远认得,这站出来指责自己的考生名叫周宗城,别人私下猜此人是周知县亲戚。那日此人在一旁推波助澜,是帮着自己,对付韩姓士子,今日却来落井下石。
周知县‘明知故问’地道:“这韩兄是什么人?”
周宗城一唱一和道:“这韩兄不过侥幸押中本次县试一道四书题,在酒楼里不慎道出。结果这赵知远心怀嫉恨,言此人不思进取,只知剿袭文章。还以去府衙,提学道投贴要挟,韩兄铮铮铁骨,气不过此事,故而退出了县试。”
“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赵知远刚想开口。
周知县道:“原来如此,才想此人中途弃考,原来是这个缘故,本官险些被蒙在鼓里。”
赵知远哭丧着脸道:“我没有,我只是随口说说,吓唬吓唬他的,真没有投贴。”
周知县这时候道:“投贴不投贴,无关紧要。但尔威胁考生,令其退出考试,没料到考生之中竟会出了你这样一个歹毒之人。”
周知县一声断喝,考生们都是噤若寒蝉。大家都是闻弦知雅意的读书人,知道这句话要反着理解。
投贴不投贴,才是至关紧要,尔威胁考生,令其退出考试,本官才无所谓呢。考生中有这样人,也别怪本官歹毒了。
周知县声色皆厉,赵知远伏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来人,将此歹毒的考生,叉下去,责打十杖,以儆效尤,并且此番考试作废,三年内不可举其赴县试。”
周知县一声令下,两名凶悍的衙役一左一右,犹如提小鸡,将赵知远整个人从地上拎起。
“老父母,你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我是读书人,你这样有辱斯文!”赵知远一面挣扎一面言道。
周知县冷笑道:“你若是秀才,本官当然要过问提学道后,才能对你动刑,但尔眼下连个童生都不是,在本官治下不过一介草头百姓,打你谈不上有辱斯文!”
林延潮心道,这赵知远真是昏了头了,棍棒之下,还在乱bb,真是作死啊。
周知远连声哀嚎起来,他名列团案上,实已是一脚踏进府试大门。但周知县一句话将他十几年的所有努力都剥夺了。
读书人纵有满腹经纶,但不经科举正途,也是出不了头的。
周宗城在一旁义正严辞地叱道:“这等败类,真是羞于之为伍,县尊老爷此举真大快人心!”
周宗城这么说后,一旁的其他考生谁也不想落得如赵知远一般,也是一并道:“没错,我当初怎么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