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是起身要走。
哪里晓得筠娘子却忽然起身一个疾步上前将她给拦住,“你休要将你那些算计人的技巧放在我身上,我告诉你,我自小生在那种地方,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人某狗样的人什么居心,是好是坏,在我面前都是藏不住的。”
说到这里,忽然眼含着委屈,“阿仪与我本相处得好好的,我们对月当歌,论诗文辞赋,我抚琴他便吟诗,从日光灿烂聊到星月漫天,下至黎明苍生,上至帝王朝堂,没有不能说的,可因你他便断绝了与我的来往。”说到此处,她目光陡然一转,竟是带着几丝入骨恨意。
朝着周梨指名点姓地问道:“周梨,你是不是一直在害怕,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女人超越过你?你害怕别人夺走你的一切!所以你才使出这下作手段来挑拨我与阿仪的关系。”
筠娘子的这些话,的确让周梨有些气恼!什么鬼话?她要是怕别的女子夺走自己的一切荣耀,怎么可能一次次提拔女官?但与此同时,她也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忽然觉得李仪能理智决绝地筠娘子分开,只怕不是意识到他人生得失。
而是……
她像是探出了个什么秘密来,忽然有些同情起李仪的情路坎坷。
新政的推行,和女子拥有男子同样的权力,的确是惠民天下,但这其中并不包括皇帝的女人。
所以嫁给李仪的人,注定了要与朝廷隔绝一切。
真正有那个能力的人,李仪也觉得不应该拘在他的后院里,而是到朝堂上来,和周梨一般大放光彩。
但此刻即便听得筠娘子说她和李仪相处时候的种种,风花雪月与朝堂政务共存,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这恐怕才是李仪决定和她断了的缘故,甚至道别都没有。
可她却怪罪到自己的身上来,料定了自己和她从小在那青楼里所见过的大部份女人一样,喜欢在背后嚼舌根。
如此说来,她即便是有才华在身上,但这眼界到底还是有些狭窄了。
不然的话,李仪忽然和她断绝来往,她应该是在自身上找原因,而不是将错误归咎在别人的身上。
且还是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只凭着自己的心思猜想。
周梨又有些同情她,看着盛怒的她,只道:“你的过往,我从未有所歧视,且那也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所以我从来没有低看你一眼,甚至曾经一度将你与那些大家们平齐,你一手创建了如今的风月馆,我甚至是对你产生过敬佩之意,我想来,表哥也是这样认为的。”
筠娘子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周梨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且那目光坦诚得让筠娘子想在她眼里找寻半丝虚假都无迹可寻。
但她对周梨这番话,也只是短短的愣了一下,随后就反应过来,“你修得说这些话来哄我,你若真这样认为,就不会从中阻挠我与阿仪了。”
周梨忽然觉得,自己同情她没有必要了,也没有必要告诉她李仪和她分开的两个问题。
一来是她的出身,这天下初定,不服李仪的人比比皆是,所以她的确不可能为帝王之妻;二来就是李仪没有告诉自己的,筠娘子的野心了。
“随你怎么想了。”她轻轻笑了笑,转身头也不回就开门走了。
那筠娘子试图追出去,她认定了周梨的这个笑容是对自己的嘲讽。但又怕引起众人围观,只能不甘心地停在了门口,眼里的怒火和恨意又升了几分,只咬牙切齿地骂了周梨一句:“你自己命不好,嫁不出去,也见不得别人幸福么?”
这话也亏得是周梨没有听到,不然肯定是要挽起袖子和她反驳一二的。
什么叫她嫁不出去?要不是为了这后虞能统一,她和白亦初早就成婚,没准孩子都有了。
至于周梨临走前那个笑容,的确是有几分嘲讽的。嘲讽筠娘子既是聪明,又不算太聪明。
只不过这些她也不去追溯了,就当那过眼云烟,当下还是去将几位长辈们拜访了才是。
毕竟启程的人和日子已经定了下来。
但是她没有想到,她与筠娘子见面,且这聊天的内容被乾三听了去,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了李仪。
所以当启程前日她去同李仪告辞,那李仪眉眼间有几分尴尬,“本想还维持一下自己的体面,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那样倒霉,果然是有个真心实意的红颜知己,没想到……”
周梨听得他此言语,反而是有些同情他了,做了这帝王,连一份单纯的感情都不配拥有了。
因此是叹了口气:“罢了。只不过往后你自己到底断干净些,这一次叫她觉得是我从中作梗,下次我不在,谁知道会不会又觉得是屏儿姐?屏儿姐可不是我,若是叫人欺负了去,看你如何是好?”
李仪为此事深感自责,表示以后实在不行,这婚不成也罢了,要不就在群臣推荐的女子里挑选一个。
反正他们推荐的,都是那宜家宜室。
周梨想着他如今也是而立之年了,天下虽有,但不得半分真心在手,便道:“说来到底是你这身份的缘故了,早年你当不要想着什么天下未定,不讲儿女私情。这下可好,你想讲儿女私情,人家却要和你讲天下权力。”
李仪也叹气,“谁能想得到呢?那时候不也怕真遇到一知心人,却不知前途如何,若是将人辜负了,也不好。”
“这是什么话?照着你这样说,那不立业成功就不能成家了?可是俗话说的好,先成家后立业呢!”又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确是可怜,人家乾一都要妻儿了,乾二也成了婚,便道:“如若不然,你得空多出去走一走,将你这身上的帝王之气收敛收敛,最好是将你旧年在乡下那套样子拿出来,若如此真有人不知你身份,仍与你在一起,那我看也是个良配。”
这话李仪给放在了心里,“倒也未尝不可。”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早前翻看过的前朝文献,讲的都是些离奇案件。
不过这些案件,明面上却是看不到的,就如同那河水潺潺,但哪个晓得底下埋葬了多少污垢?
于是便道:“你提议叫我将旧年行头拿出来,那你此番前去各州巡查,倒不如也这般行事,你微服到何处,届时叫连城将仪仗追随到何处便是。”
周梨也是这般想的,“是了,这如今各州府接连来奏,只好不坏,恍眼一看,好似着天下真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只不过那银子尚且都有不喜欢的人呢!何况你这做帝王的。”
这种胆大妄为的话,也就是她敢当着李仪的面子说了。
李仪果然苦笑:“除了你,可再也没有谁敢同我这样讲话,近来连屏儿都开始讲究起来。”
周梨却只埋怨他,“天下的公务是做不完的,你这份工得干到寿寝正终,所以急不得的,得空了多去屏儿姐那里,她念着你,却又怕耽误你的事情,念你也不敢找你。”
末了,又添了一句:“你说了两个‘我’,要被罚俸禄了。”然后哈哈一笑,便走了。
周梨手里还拿着对钱氏姐妹的圣旨,所以只能选择先往这西北往上,到了那绛州后,是否要去江南一带,还要再做另外的计划了。
也因这手里捏着钱氏姐妹被册封的圣旨,以及商连城那里带着对姐妹俩的赏赐之物,所以她也是特意去打听了一下那已经去挖矿了的郑远恒。
听说他被送去阿姊山挖矿后,他那青梅竹马得了郑家姐妹的话,果然去咨询了一二,得知自己和孩子是分不到一丁点钱财的。
于是起了将孩子丢掉的心思,她那儿子身体素来又不好,当时还在杏林馆里排队医治呢!连郑远恒给她买的那些贵重物品都一一卖掉,换了银钱在手里。
不过后来去看了郑远恒一眼,不知怎的就改变主意了,带着那儿子就往绛州方向去,也不给孩子治病了。
怕也是冲着那郑家财产去的。
而此番与周梨一同出行的,除了商连城的大队人马和乾三这个带品阶的护卫之外,还有沈窕也跟着。
以及一个文书。
也不是旁人,正是前阵子挈炆他们成婚那天过九十九大寿的章家老太太的孙子,也才弱冠的章玄龄。
其实这份文书能做的人不少,但这章玄龄字写得好,还写得特别快,而且这章家因为总是代代单传,且还总是老来得子的缘故,他们家归咎于肯定是身体不好的缘故。
所以这章玄龄从小也开始学武,他父母就指望着他正常年纪就能有孩子。
因此他既是写得好写得快,武功还不错,跟在周梨身边,有时候还能充当个护卫。
即便是不行,那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这个记录巡抚大人出行史的文书也能自己保命。
不过得知他以后也要跟在周梨身边,沈窕不禁和周梨悄悄吐槽起来,“他们家总是老来得子,又一脉单传,难道没想过另走捷径?”
“什么捷进?”周梨以为她说比如纳妾?
哪里晓得她说,“□□啊,我看许多夫妻成婚多年没有孩子,收养一个孩子,立马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个说法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周梨不知道,但是事实上大多数还真都是如此。
也不知他们章家为什么没有领养一个孩子。
浩浩荡荡的队伍旌旗蔽日,很快就从屛玉县城出发,至临渊洼方向而去,翻越过紫萝山脉。
周梨先是乘在那四匹马拉的大马车里,过了临渊洼,从陈慕那里又得了不少好东西后,到了紫萝山脉,就直接走州道去往灵州城里。
拜见过了霍琅玉和公孙曜夫妻后,在灵州城外的马场里转了一圈,便正式上路。
她也是这个时候从那宽敞的马车里下来,带着章玄龄沈窕,以及在前面做斥候探路的乾三。
四人轻装上阵,一路穿越全州。
那绛州地接豫州,又与业州相连,东临燕州大地。
而周梨在全州微服私行,见民生安定,各处风貌也好,即便是有些刑事案件,但衙门都秉公执法,可见这陈大人治理是用了心的。
左右那磐州也是另外一位陈大人,周梨就不打算再走磐州业州了。
而是选择直接从全州上豫州去。
才到豫州,就得知了那司马垣如今竟然都还在豫州,显然着豫州的矿产之丰富,完全超越了齐州。
而这豫州又是紧连着那关外辽北,所以周梨在此处,还办了一两桩民间小案子。
其中一个,则是大家都认定了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入赘的女婿为岳家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地经营,还要受岳家白眼冷待,连孩子也叫岳父岳母教坏了,于是他想要和离,受到女方蛮横的阻止甚至是人身伤害。
周梨私下调查清楚后,都没来得及等后面那商连城的队伍,就让乾三去那县衙里,知会那个她见过的小女县令给办了。
然后便直接朝着绛州方向而去。
且说着钱家,自从钱氏姐妹的父亲大富大贵之后,也是举家搬到了城里来,算得上是一方知名富贾。
不过即便是家中钱财万贯,但因钱老爷没有儿子的缘故,也是从来都叫人低看着。
而钱老爷因念着妻子与自己同甘共苦,也是没有想过要纳妾生儿子的想法,而且两个女儿几乎都继承了他的经商天赋。
至于族里,虽一面总是拿他没儿子的事情来打压,但也没有一个人劝他纳妾生儿子的。
到底他们还是怕钱老爷生了亲儿子,以后这钱家的银钱就不好这么拿了。
眼下周梨一身轻装打扮,还没到绛州城,而是到了钱家祖籍,也是族里人所居住的黄梨县,便开始打听起钱家之事来。
如今女子为商为官的不少,她也不必在女扮男装了,但却没用自己的真名,而是如同当初去往丰州木雅城之时用了假名字,李粥。
因钱家是做皮毛生意起家的,所以她此番给自己安排的身份也是个做皮毛生意的小户家小姐。
身边的沈窕是丫鬟,章玄龄是账房,乾三是车夫。
又因天已至黄昏,于是四人在黄梨县城里最大的客栈里入了住。这八宝客栈是客房酒楼两样同属经营。
他们要了两间客房之后,便在楼下大堂里吃饭。众所皆知,这但凡做跑堂小二的,哪个不是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机灵鬼?
所以一看他们这外地来的口音,就连忙上前打听,“几位客官,这是要打哪里去?”有时候给客人提供点消息,还能赚点外快,何而不为呢?
而为了周全些,周梨在豫州的时候,同那个小县令那里做了另外一套户籍,用来在外登记的时候用。
以免暴露了身份。
因此小二知道他们来至豫州,只好奇是要行往何处去?
周梨特意下楼在大堂里吃饭,正是等着小二来搭话,她也好打听消息。
如今也是顺势回道:“我家近年来做起了皮毛生意,特意来这绛州探一探路子,不知小二哥有什么高见?”
小二一听,当时就来了劲儿,“那这位李小姐你可是来对了地方,谁不知道我们这绛州皮毛大户钱家,原来本籍就是这黄梨县的,一年来在钱家手里经手的皮毛,不知几何呢!”
而说到钱家,想起近来钱家姐妹俩发生的事情,也是一时觉得有说不完的话,只可惜堂中还有旁的客人要招呼。
周梨见此,也不着急,只慢慢吃,等他得了空过来,方继续问:“我瞧小二哥乃八面玲珑者,想来在钱家可是有认识的人,可愿意帮忙牵连搭线,在下也想同他们家学习一二这皮毛生意怎么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