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见白亦初就将这安州交给自己来镇守,谢离枯本人其实还是震惊的。
因为白亦初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将领来陪同自己,全都要往那西北带去,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自己想的话,完全可以效仿那竭州节度使龙玉,或是那弑父的景綦一般,自立为王。
所以他在震惊的同时,更为诧异,等着诸将们都散了去,开始整顿兵马直接往西北而去,他还仍旧待在帐中。
白亦初一回头,见他还傻愣愣站在这里,十分不解,“谢将军还有什么事?”
谢离枯这会儿子有些懵的,“将军,你,你就这样信我么?你不怕你走后,我反手占了安州,然后带兵攻打鹭州?”
白亦初没抬头,整理着那长桌上的各类书信卷轴,“那你会么?”
谢离枯几乎没有一点犹豫:“怎么可能?我要有这心思,我当初怎么可能归降于你?”不过谢离枯有些好奇,白亦初这样四处奔走,征战沙场,但是他上头还有个劳什子的贞元公的儿子。
所以白亦初这到头来白忙活一场,还要给别人磕头?所以他是十分不理解的,又见着这帐中暂时无旁人,也就一点不忌讳,直接开口问:“白将军,我问你一句,这天下说一句,是你打来的也不过分,但是最后你却做不得皇帝,你难道就服气么?叫别人白白坐享其成。”
他觉得,论出身,白亦初也不差,是那一代名将霍轻舟的儿子,这足够珍贵了吧?比不得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总是叫那些世家贵族们看不上瞧不着。所以他觉得白亦初可不比什么劳什子的贞元公的遗腹子要强。
而且他还听说,这白亦初的未婚妻也远在那西北齐州,为这贞元公的遗腹子筹谋,前阵子还从景家手里白捡了丰州齐州两地呢!
所以他们夫妻俩这么大的贡献,往后还要认别人做皇帝,难道能心甘情愿么?
白亦初听到他这话的时候,猛地抬起头来,以一个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但是没有说话。
谢离枯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莫不是自己猜中了白亦初的想法,他将来也是想做皇帝的?那这个时候自己要不要就赶紧表面自己的立场,跪下就给他磕一个?
就在谢离枯这心里七上八下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却听白亦初说问道:“你看我脑子像是有病的么?”
“啊?”谢离枯有些没懂他这话是几个意思?
然后就听得白亦初继续说道:“你自己看看,那做皇帝的,有几个好下场的?又有几个死了不叫老百姓们骂得棺材板子都要翘起来的?且还要管理那么多事,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不说,连自己娶哪个女人要娶多少女人,还那么多外人要插手来管。辛辛苦苦忙一整天,晚上还不能好好休息,得为了皇室开枝散叶,天天翻牌子伺候那么多女人,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了。”
所以白亦初十分理解,为什么好些皇帝前半生都好好的,是个勤勉勤政的好皇帝,到那后来就开始沉迷炼丹什么的。
那不就是身体垮了,想靠着丹药重新让身体好起来么?
但是那担忧有用么?那都是累垮的!说到底还是要好好休息。
谢离枯眼睛都瞪大了,嘴巴张得更大,足以塞得下一个粽子,面部表情更为惊恐,“你这样说,我竟然觉得好有道理,难怪长寿的皇帝那么少。”感情都是给活活累死的啊!
而且这么说来,好像有许多美妾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情了。听起来表面上是很威风,可事实上,那么多美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腰有些不好了,下意识地拉了身后的长凳坐下来,心呼好恐怖啊!
白亦初看他那夸张又写实的表情,眉头皱得更深了。又想到他原本就是非正途起家的,还是十分担心自己走后,他对说了两句:“我起先虽是说过,你如何管束你的人,我是不插手,但此番一去,我也不知要几时才能归来。”
只不过他说到这里,想起了辽兵的铁骑,不免是有些难过起来,这一趟去,不知有多少将士又要牺牲于这沙场之中了。
如果他们也有铁骑队就好了,即便还是会牺牲一部分人,但最起码有了足够的资本与之抗衡。
因此他的声音也变得低落了几分,“你们,也多珍重,愿来日再见。”
谢离枯多少是有些被他这话给感染到,即便是长久混迹于这沙场之中,也见惯了生离死别,更已经熟悉了也许今日还是好兄弟勾肩搭背,但也许明日便是天人永隔的桥段。
可一想到也许有一日,自己也会埋骨沙场之中,心里还是生出一阵悲凉来,“若是没有打仗的话,我宁愿在乡里打渔做个快乐的渔夫,我也不愿意做这乱世的将军。”他本也不想杀人,可是他也想活着啊。
“没有也许,珍重吧!”已经收拾好那些行囊的白亦初从他身旁走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夜这安州下起了入冬来的第一场大雪,他们所驻扎的这座小县城,仿佛一夜白了头。中午些,白亦初便带着自己麾下的将领和大队人马,朝着西北而去。
雪已经停下来了,队伍途经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黑色的足迹,在皑皑白雪里,蜿蜒着朝前方延升而去,仿佛一条黑龙伏地。
江南已经落了雪,从六月底就来到这齐州的周梨,如今也还一直待在齐州城。
萧十策和韩玉珍都过来了,一人守着西,一人守着东城门。
城里城外也是一片无垠的雪,厚厚的雪遮挡了一切的生机,使得整座城池都显得有些荒凉起来。
只不过这荒凉之中,又带着几分惊慌失措。
不知道是谁最开始传出来的消息,也许是从辽北那边逃回来的大虞商人,也有可能是辽北混迹于这城中而散布出来的流言。
大家都晓得,辽兵集结了上百万大军要打来了,听说还有十万铁骑。
所以即便他们最开始攻击的是豫州,但紧挨着豫州的齐州老百姓们,听说对方的铁骑可踏破山河,一个个都惊恐不已,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收拾包袱,准备朝着灵州方向逃去。
好在萧十策他们的到来,短暂地安抚了这些底层老百姓们充满恐惧的心。
他们亲眼见证了齐州的内乱,那些日子血流成河如今想来仍旧是如恶梦一般,连带着小半个月里,这满城的风里,都还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听说就周梨带人处理那些尸体,光是在城外挖坑埋他们,就挖了十来天。
呼啸的风声中,将城中小庙里的钟声吹得嗡嗡地响着,声音沉闷而又苍凉,周梨如今就住在这小庙隔壁的院子里,手里正拿着从绛州递来的信。
等了将近两个月,才得到了这皇甫钺的回复,他愿意与灵州合作,护佑豫州国门,但是却要周梨为使,去往绛州。
而他绛州,则同样派来一个使者来,他的胞弟皇甫钦。
萧十策和韩玉珍是不同意的,“凭什么,他们派来的人,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大不了,到时候我们不要他帮忙就是了。”
如果皇甫钺不帮忙,倒也没有什么事,怕的是这个时候他与李晟联合,反手来打正在阻挡辽北大军的灵州军队。
辽北大军究竟有没有上百万,现在还不清楚,但最起码也是五六十万打底。
而灵州如今七拼八凑的,也不过是得了十多万罢了。
那安州即便是有谢离枯的五万大军,但却都是擅长水域作战,来了此处无用不说,且还要在那里防备着竭州的龙玉。
阿苗也没回去,一直都待在周梨的身边,见大家各抒己见,也发言道:“不然,我们去信同灵州那边商议。”
“来不及了。”周梨将底层的信笺抽出来递给韩玉真和萧十策,“皇甫钺得了消息,景綦近来与那辽北来往密切。”所以那皇甫钺的意思,先合力夹击这占据着豫州的景綦。
如果这个时候周梨还要等灵州那边商议,那么时间是来不及的,等到那个时候,只怕景綦已经投了辽北,大开国门,引这些草原人进关。
那时候没有豫州这个易守难攻的州府作为阻挡,那么要再拦这些辽兵,就显得艰难吃力了。
萧十策二人看了此信,气得浑身发抖,直破口大骂起这景綦来,“这个天杀的狗贼,早晓得的话,那时候我也不管全州,直接杀过来取了他性命!”
只不过那时候他还在追查那李木远的行踪,毕竟人就这样失踪了,死不见尸,活不见人的,总叫人觉得心里不安稳。
但是最终,他也没查到这关于李木远的半点行迹,去往那绛州的人,也没有带来多少有用的消息,仿佛这个李木远,就真的已经死了一般。
不过现在周梨也顾不上李木远的生死问题了,当前最大的问题,还是豫州的这景綦。
时间也耽搁不得,最终她也做了决定,“我去,别说眼下是共同对抗辽北,便是两军交战,也不斩来使。”一面也没有给他们两个反对的机会,问起上京那边的消息。
两人皆然摇着头,萧十策回着:“上京如今也四分五裂,送去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复,所以我只能联系了宁安侯,他愿带人来援助。”
这宁安侯也不是别人了,正是那顾少凌的岳父大人,顾阿满!
绛州不远处就是上京城所在的燕州了,那里一直镇守的,便是宁安侯,只不过手底下原本从霍南民手里接过去之时,就只有十来万人了。
后来南方起义军接二连揭竿而起,以至于大半的军队早就被分拨到了去南方镇压叛军。
叛军是没有镇压到,反而是被打得溃不成散,如今有一部分降军,甚至已经收编在了白亦初的队伍下。
所以皇甫钺取燕州,直达上京好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罢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有可能是李木远的粮草没有跟上,所以他这大军一直都压在绛州不在往前半步,仿佛就像是拿刀放在李晟的脖子上,但又迟迟不下手。
这种日子对李晟来说是相当煎熬的,偏偏上京城的官员们却还因逃的逃,被杀的杀,还有去往那灵州投靠的。
简直是给李晟炖了一锅乱粥。
所以其实他回不回消息,愿不愿意出兵一起抵抗辽北大军,已经不要紧了。
反正他即便是有心,他现在也实在是拿不出人来,总不可能将那御林军和城中巡防营都给派往这豫州去吧?
这些可是他最后的底牌,乃是当初他还是凌王的时候带着往上京来,替他夺下王位的那帮人改编的。
豫州之事,刻不容缓,周梨做了决定后,立即便修书回了那绛州的皇甫钺,然后也开始准备去往绛州之事。
两州之间,也就隔了一个豫州罢了,信笺很容易就便避开了那豫州景綦的各类耳目,顺利送达了绛州皇甫钺的帐中。
然而他的这军帐中,住的却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青年。
倘若周梨再此的话,一定会认出这人,便是当初在丰州自称为香料商人的李木远了。
全州空手而归,对于他的打击本就不小,加上齐州内乱,他这位舅父一个没留下,倒是还有一个景綦,叫他小看了。这个以往看起来老实巴交,在他面前诚惶诚恐的景綦,居然有这份胆子,占据着那小小的豫州,还敢自称为王。
“信来了?”他慵懒地斜靠在那垫着虎皮的软塌上,朝着从帐外进来带着一股寒风的皇甫钺问。
全州狼狈回来,他身体修养了许久,才得了如今的精神。
“王爷,那周梨愿意来绛州。”皇甫钺双手将信给奉上。
帐子里有两口大大的火盆,里面都烧着红旺旺的碳火,使得这军帐里一进来,便如同那春一般暖和。
穿着铠甲的皇甫钺,一下就热得鼻尖冒了汗。
然李木远的脸色仍旧苍白,双手甚至还是冷冰冰的,他将信笺接了过去,随着目光在纸上移动,那嘴角也慢慢地扬起来:“好,那就按此前的计划行事,你让阿钦过去齐州,随后带上十万大军去往豫州与他们汇合。”而他则带着余下的二十万,去往燕州,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给夺回来!
迟迟没有对燕州动手,只因他还防备着那灵州,可是现在灵州这帮傻子,愿意为自己起阻挡辽兵,那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
而且现在的燕州上京,也比不得此前了,南方的叛军们,给李晟带来了巨大的困扰,就这样慢慢地以温水煮青蛙的趋势,将李晟手里那点仅有的军队蚕食完了。
所以李木远二十万大军去往上京对付年老体衰的李晟,他胜券在握。
而且全州之行,白跑一趟不说叫他失去了最可靠的舅舅景世成,还没能得到那些并肩王的财宝,使得他的粮草终究还是要朝着上京伸手了。
这上京,也是他早早为自己预备的粮草库。他知道李晟那个人,即便修建九仙台花费了不少,几乎亏空了整个国库,又四处战乱天灾,但是李晟拨出去的款项太少了。
而且他了解李晟这个皇叔,不说像是那蟾蜍只进不出,但最起码李晟绝对还留有不少银钱,作为后路。
且那上京多的又是豪门贵胄,一人拿一把出来,要养活这些军队,算什么事?
“末将领命!”皇甫钺对李木远的安排没有半点异议,哪怕这要派遣去的使臣是他的亲弟弟,极有可能将性命就此留在齐州。
毕竟他知道,王爷对于那个叫周梨的姑娘,似乎有一种志在必得的心。所以那个周梨即便是以使臣身份来绛州,但也不可能再回到齐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