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周梨刚到陈家大门口, 便得了消息,除了关于周老二一家的悲惨结局之外,还有那何婉音连同李木远冒险到这全州来挖掘并肩王墓之事。
这两个消息, 每一个对于她来说,都有着不小的震撼。她考虑过周家的事情可能要处理得出一个大家都想要的结果, 那必然是会见血的。毕竟那样的人, 连至亲骨肉都能眼皮不眨就舍弃掉, 所以周梨从来都没有心软过,会想着与他们有血缘关系,允他们来这灵州。
这帮人她是了解的,杀人放火他们可能不会明目张胆地去做,但那恶心人的事情他们最擅长,一件接着一件, 你要杀他们刮了他们,偏罪不至此。
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周家最后竟然是以内部产生的分裂而结局。那些事情好像每一件早就在冥冥中注定了一样,整个二房如同多米诺骨牌,当第一块倒下的话,便是全盘没有一个能逃得脱的。
他们是活该的,周梨对于他们的结局一点伤心难过都没有, 反而觉得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叫人给搬开了。
还能长松一口气。
至于那李木远跟何婉音到这全州来, 以及并肩王的墓就在全州, 这应该算是两件事情,每一件都出乎意料, 且全然不在灵州未来的计划里。
虽然灵州早前就一直关注这齐州李木远的动向,毕竟他又没有那源源不断的聚宝盆,和李晟打了这么久, 也该到那捉襟见肘的地步了才对。他虽然前些年一直在修生养息,但仅仅靠着那齐州的盐田进项,也不足以长久支持他这样往战场上撒钱。
周梨其实一直很不理解,丰州虽地貌环境特殊,但那也是途经西域的必经之路了,但凡李木远肯在丰州用些心思的话,在上面花些银钱,将每一处绿洲都好好管理起来,那里就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但是李木远一直都没有,这到底是有些鼠目寸光的感觉了,又或者他可能从小就被当做一个未来帝王来培养,因此身体里不具备这些关于经商的想法。
如此,他能依靠的银钱来源,只能是齐州的盐田。为此周梨还担心他们会不会因为这军饷粮草的事情跟不上,打去澹台家的主意,因此早早就修书去提醒她干娘一回。
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周梨的眼界不够宽了。这李木远为了弄到银钱,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没有什么下限可言,连带着他祖宗的坟墓挖起来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而且竟然还敢跑到这全州的地境来,不知道该说他是自信过头还是胆大包天,没有将灵州的杜仪放在眼里?
但撇开他这身份,不打一声招呼,跑到了杜仪的一亩三分地上来,这从另外一方面来讲,也是有些挑衅的意思。
更何况,他的老祖宗,也一样是杜仪的老祖宗,杜仪表哥该是不会放过他的。
便朝来送消息的小一问:“我表哥那里知晓了?”
小一回着:“这样的大事情,正是先往上报了,不过阿梨姐你放心,我看主上也是个沉着冷静的,虽为这李木远此举恼怒得很,但也没有冲动行事,反而叫我们都吩咐下去,通知大家今晚共同商议此事。”
说到这里,只抬头看了看陈家的门庭,“也要阿梨姐你晚上过去。”
其实周梨现在手里所管着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尤其是整个屛玉县以及灵州的经济命脉,都在自己手里捏着,任由自己来调遣分配,杜仪表哥和其余十二属的人从来不过问。
按理说他们已经给了自己足够的空间和权力,所以周梨完全没有必要再进入这更深的权力中心去,该给回绝了才好,也能早些回家休息。
但是她转头一想,她好像又不单独只代表自己而已。而且表哥叫她过去一起商议这样的大事,分明就是想要像是世人证明,他愿意启用女官的决心,绝非是随口一提,做这表明功夫罢了。
而且如果她总是拒绝这样的邀约,那时而久之,她这个唯一参加议政的女子就会逐渐被边缘化了。
这可能就意味着,子们丧失了信心。
那么这女子们刚刚辛苦争取,明明还有这此处山民女系社会们的天时地利人和得来的机会和改革,就截然而止了。
所以她改变了主意,朝小一回了一声:“好。”方才听说他还要另外去通知十二属其他的管事,便让他快些去。
小一眼下调到了衙门里当差,他这个信使的差事,原来是萝卜崽的。但因为萝卜崽跟韩玉珍学了功夫,所以在萧十策他们调遣到全州去了后,萝卜崽便转入火羽卫,如今虽方诶那火羽卫的正司,但也是个小副司。
等小一走了,周梨才朝陈家去敲门。
陈家到这灵州后,也是安定了下来,到底是入乡随俗,遣散了不少奴仆,所以也不似从前那般,这门口专门有人候着。
因此这里和小一在这里说了许久的话,也没引来里头的人。直至这会儿她将门环叩响,那门环悠扬的铛铛声传到里头去,陈家才有人来开门。
也是个熟面孔,是陈家从芦州一并带过来的老仆。
见了周梨十分意外,连忙请她进去说话,也不用通报了。
周梨现在忙,也不能像是从前一样,专门卡着好时机来,所以这会儿运气不巧,老太太已经歇下去了,少夫人罗孝蓝也在休息,唯独就陈夫人还在院子里整理花花草草。
当下周梨随着这老仆到花园之中,只见着满园花色关不住,五颜六色的花遍布在这并不算宽广的花园里,但也没给人杂乱的感觉,反而是高低错落有次,宛若画卷一样美轮美奂。
这叫她不禁想起自家那单调的花园来,有些羡慕道:“果然,这做什么都是要专业的,伯母你这样厉害,当去同那小狮子说一说,他们净城司的规划真不怎么样,界面上的花草太过于单一了。”
陈夫人正拿着小锄头蹲在花丛中,忽然听得她的夸赞声,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来,解开围裙一面要去洗手,“你几时来的?怎么也不早说一声?”一头又望着周梨刚夸过的花园,那叫一个成就感满满的。
此处的气候环境实在是太好了,感觉在这一方天地里,整个四季都不必担心荒凉萧条了,院子里的花喜欢什么种什么,不过十来天就能叫你看到结果。
她太喜欢这里了。
只不过言语却不足以表达她对这屛玉县的喜爱,匆匆就在花园里的一带小溪流里洗了手,擦干净后立马拉着周梨往凉亭里坐去。“我早便听说你来了,但想着你是有要紧事情要忙的,也不敢冒然叫人去请你,生怕耽搁你的事情,就这样等啊等的,却没有想到,竟是等了这许久,你也是好狠心的。”
周梨苦笑,“那也没有法子,本来孝蓝在的时候,我还能轻松一些,如今她不在金商馆,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代替她,只能自己捡起来做。”
一面又趁机问起她和老太太身体如何?
陈夫人只说都好,这里山水环境气候都不错,唯独是白日里有些炎热,但新鲜的瓜果不断,品种也多,合适老太太那身体吃的就不少,还有陈慕发明的木风扇,所以消暑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身体竟然还比在芦州的时候要好一些,就连自己这些日子将小花园收拾起来,每日用心打理,身体也爽快了不少呢!唯一的不好就是儿媳妇每日晨昏定省,天不亮她们就要起来等着。
但这事儿是断然不好同周梨说,免得叫人笑她们不识好歹。
而且又担心罗孝蓝,她孕期反应太大,这样吃不得那样吞不下,有时候连喝口水也会吐,她看着实在心疼。
因此想起罗孝蓝都这副样子了,却是还日日孝顺她和老太太那里,说了又不听,叫她心中很是觉得对不住罗孝蓝。
再加上陈慕自打去了那临渊洼,就再没了消息来,不禁就叹气起来,“你说我这是图什么?他没成亲的时候,我以为这成了亲,就能松口气了,可是没有想到,成了亲又是这样子,叫我们如何对得起人家孝蓝?”
说起罗孝蓝来,她就有那说不完的话,只又道:“孝蓝真的是个好孩子啊,便是从前阿茹在家里的时候,她那个做女儿做孙女的,不如孝蓝这样对我们尽心尽力。”
也正是罗孝蓝这样对她们好,让他们觉得陈慕对不起罗孝蓝,将人就这样扔在这屛玉县不管不问的,早前是没少给陈慕施加压力。
只是没得什么好效果,也是将她和老太太气得,好一阵子已经不问陈慕的消息了。
周梨是了解罗孝蓝的,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对陈夫人和老太太做到了这个地步。只是有些不晓得,她是为了她自己,还是真的爱陈慕,而爱屋及乌,心甘情愿做到这份上来。
只是想起陈慕那形如枯槁的样子,心想若是罗孝蓝真爱陈慕,该不会做出这许多让陈慕为难的事情。
更何况他俩婚前的约定,陈慕娶她进门,她替陈慕孝顺陈家长辈,然后各不打扰。
“陈二哥病了,我也不知伯母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刚回屛玉县之际,便请了贺大夫过去。”她猜想,陈夫人应该是不知道此事的。不然哪里有母亲不担心孩子的?她却一句没有问起自己陈慕近况,可见是不晓得。
果然,陈夫人一听,顿时面露紧张,“我,我知晓贺大夫如今不在城中,却不知是你将他请去了临渊洼,那老二他如今怎样了?”
周梨摇着头,“没有消息,显然也算是好消息吧。”她说完,见着陈夫人露出来的满面愁容,虽然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话,可能是有些自私,但她也不能不说。
“伯母,你应该明白,陈二哥他不是普通人,所以他的身份,也不止是您的儿子或是孝蓝的丈夫,比起你们来,这普天下的千千万万人,更需要他。”这个时候周梨真的明白了,什么叫能力越大身上的责任就越重了。
不过当然是前提,这陈慕也乐在其中,他比任何人都要偏爱他的这份工作,愿意为之付出所有。
而且陈慕是千年难逢的人才,不说往后他会有什么更令人灼目,让世人惊叹的作品,便就现在而言,他发明的碎石机,在田间小道上运送粮食货物的木流马,以及那各种各样方便大家的日常工具,就比如现在整个屛玉县都离不开的木风扇,还有水阀开关。
这些哪一样不是惠民的好物件?
他这样一个人,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家了,而是属于举国上下全民的。
这样一大顶帽子给陈夫人扣下来,按理她是不高兴的,可是她这一阵子,其实用着儿子发明出来的那些物件,真的大大提高了老百姓们的生活水平,还在那些个琐事上节约了不少时间。
而且她又接到了如今已经到了磐州,接管磐州的陈大人的书信,所以其实那心里已经看开了,这个儿子是为天下老百姓生的,的确是不可能给强留在身边,更不能要求他同其他的人家一样。
但是大概这个陈慕,从小都是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已经在陈夫人的心中烙下了痕迹,所以她能接受长子离家为官之事,却不能接受这个小儿子为了工作而抛弃家庭。
可是如今周梨这些话,一句句落在她的心坎上,也叫她终于认清楚了现实,这个儿子终究是不会像是他们所理想的那样。
于是重重叹了口气:“可怜了孝蓝,年纪轻轻就要为他守活寡,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要叫他们成婚。”
周梨却没有将那罗孝蓝嫁给陈慕的另外一个目的告诉她,以免她得知后更伤心难过。
自己不说,仍旧是母慈媳孝,家庭和美。
只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陈夫人也没阻拦,任由她去了,一面转头看着她这满院子的花,想起各家夫人们,几乎都在外有事情做,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离开这院子,省得每日多出这许多闲暇时间,反而拿来多愁善感了。
可又有些担心,自己这样的年纪了,什么都做不得,哪一处会要自己呢?
她的担忧中,周梨已是到了罗孝蓝这边。
罗孝蓝在周梨来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了,她想了很多。两人一处共事了那么久,都彼此是有些了解的。
所以罗孝蓝知道周梨这个时候才来找自己,并不是她真的没有时间,而是她应该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吧?
想到这里,罗孝蓝不禁想起初识的时候,自己是打算如同她一般,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事实上她也努力了,做得也不错,可是她知道,永远都不会超过周梨。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自己对于这名是看得那样的重了。她只是晓得,她的祖父罗又玄,经历过大虞四朝帝王,却一生不得志,空有一腔抱负和热血,最终在那郁郁惨痛中而亡。
所以罗孝蓝替她祖父不值得,她想替祖父在那万古流芳中留下一笔姓名来,但仅靠着自己,只怕是不够的。
因此当她看到陈慕做出来的那些成绩后,将目标转向了陈慕。这个念头的升起,一下就让起先自己对陈慕的那点感情变得不纯粹起来。
也是因为这份不纯粹,使得罗孝蓝想要从陈慕身上得到的就更多了。她其实也知道这样是错的,但是她想既然已经选择走了这条路,那就只能一直坚持下去。
反正人生短短几十年,她所求的不是这几十年,而死后的身后名,以及给罗家带来的荣耀。
也是这样,她希望陈慕能与自己多相处,更期盼着腹中的是个儿子,多年以后能继承他父亲的所有才华,成为第二个陈慕。
她与那史书之中,名字自然不会只被提起一次来,连带着她的出生成长,也会一一记录,那她祖父自然也名列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