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晓, 周梨即便是没有认出她是周宜兰,可是和月桂到底学了些听哭声辨情。
只见着这跪在自己眼前的中年妇女虽面上看着哭得是凄惨无比, 可是那哭声里更多的是敷衍之意, 干巴巴的,是真的一点情愫也不带。
所以周宜兰自以为的悲惨哭声不但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更叫周梨有些厌恶地退开身。
周梨算得上是老六的一个大主顾, 眼下她那小夫君又是今年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状元郎是不少,可是这三元及第的却数不出几个,偏人家还是霍将军的儿子。
因此自然是十分在意她这个主顾的, 又想人家如今是发达了,却还是同从前一般亲自来牙行里,并没有使唤牙行送去她那头, 没有一点架子,心里是十分激动的。
如今见她眼里因为这周宜兰的举动面露不喜,只忙叫周宜兰起开:“罢了罢了,这活儿也不是全都是求来的,也要讲究个缘份的, 你先起开, 我另与你寻个好主家罢了。”
见她还不松手,只弯腰蹲下掰开她抓住周梨裙摆的手, 忙引了周梨去别处瞧。
周宜兰好不容易瞧见这么个看着好拿捏的主, 怎么就能轻易放过了,还不死心地追上去, 一边哭一边喊:“小姐, 我瞧你也是菩萨心肠之人,怎么能见死不救,你就雇了我吧!”
周梨这会儿只觉得她实在是难缠, 眉峰微微挑起来,侧过头朝看她去看去,目光冷冷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好人了?即便是那菩萨也不见得个个苦难都渡。”随后看朝老六,“没人的话,我去别的牙行了。”
老六本是个心软之人,看到周宜兰这样苦命,男人父母都死了,也没有个一儿半女,才想着周梨家是好去处,这做主子的也是好性子,好叫周宜兰去了得些好日子过。
哪里晓得周梨没有看上这周宜兰,周宜兰却还依旧死缠烂打,明显将人都惹怒了,这才急起来,只喊人急忙将周宜兰拉出去。
连同周梨陪着小心,“周姑娘,你是晓得我这人心软,见那周宜兰也是可怜,又想着你人好,又同她一个姓,她苦命了半辈子,若真到你府上了,也是能得些轻松日子过。”
刚在他招呼中坐下的周梨听得他说那人叫周宜兰,一时露出些愕然之色,“她叫周宜兰?”
“可不呢!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了,一夕之间男人父母都死了,弟弟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唉!可怜人呐!”老六却不知道,周宜兰的男人和父母是怎么死的,更没有去关注此前白亦初被碰瓷的案子。
周梨听着老六还说她可怜,想起周宜兰从小到大,最起码在自己所知晓的十几年时光里,周宜兰过的那都是娇娇女的日子。
所以她哪里可怜了?周梨也不想再多提此人,只催促着老六:“把人都带过来我瞧吧,要性格好的,那种哭哭啼啼的,莫要叫了。”这会儿看着心堵慌。
老六还以为周梨问起周宜兰的名字,果然是善良要雇了那可怜女人。哪里晓得下一刻周梨就开始催促他领人来,还强调不要哭哭啼啼的。
言下之意,不就是不要那周宜兰么?便在心里想,莫不是周梨也忌讳着周宜兰跟她一个姓?
想到这里,去领那帮丫头婆子的时候,只专门问了,有没有姓周的。
这些个细节周梨自然不晓得,只是觉得老六今日尤其慢,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将人给领到跟前来。
七八个小丫头,从豆蔻年华到及笄不等,且都五官端正的,有几个相貌还十分出挑。
坦白地说,周梨也喜欢漂亮姑娘在跟前,所以看着那几个漂亮的,也是有些怀念起莫元夕来。
一面问着身侧的阿叶:“你觉得都怎么样?”
阿叶却是除了那几个漂亮的,其他都十分满意,周梨到是诧异,“这几个我看着也不错啊,这样漂亮。”
这上京人家里,谁家买丫头,会买漂亮的?但凡买漂亮丫头的,那只能是跟在姑娘或是老太太们的身边,听话的过几年就给屋子里的男人开脸做通房,或是抬成妾室。
不听话的,随便配了小厮,可是她们哪里甘心?总有自己的手段,把自己变成半个主子来。
而在阿叶看来,姑娘和公子虽说是没有真正圆房,但也是小夫妻,她弄这么几个妖艳贱货到跟前去,难道一点不怕她们心思不纯,用什么诡计爬上公子的床么?
女人就算是再怎么大方,也不能大方到自己还没孩子,就给自己的男人找通房暖床吧?
于是有为不解,只在周梨身边小声提醒着:“姑娘,那但凡漂亮的,哪个没点心思?您要真敢买回去,没准明儿就开始搔首弄姿勾引公子他们。”
“额……”其实在周梨的主观意识里,这会儿大家都才十几岁,因此是没有往那方面想的。听得了阿叶这话,这才恍然反应过来。
是了,这个世界里,十几岁就要做爹娘的,出生贫寒的姑娘们,既不识字,又被困在家中,哪里有什么见识?只怕想要出头,真是只有靠男人了。
于是也认真思略起来,又见她们几个的颜值的确是长在自己的心尖尖上,到底是有些不舍得。
老六见她主仆低声商议,目光又来回在那几个漂亮的姑娘身上瞧,便笑着介绍道:“这几个啊,都是大有来路的。”
先是指着那个一直板着脸,腰杆站得挺直,头发如同男子一般束起来的姑娘,“这个,原先是绿林里长大的,会些简单功夫。”这本是好事,但却因她会点功夫,又是山贼窝里来的,所以许多人家也好,那勾栏院的老鸨也罢,都不愿意要她。
尤其是看她总是拉着一张脸,没准往后是个挑事的刺头呢!
周梨一听,来了兴趣,只同那姑娘问:“叫什么名字?”
“千珞。”她回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一想到自己在牙行里逗留了这么久,他们说再不老实些,勾栏院都不要,也没买主,就给送到豫州军营那边的老鸨。
她到底是害怕,寨子里出了叛徒,被一窝端了,她如今没有自由之身,只能是将那刚强的性子给收敛起来。
于是又连忙将姿态放低了些,“奴婢千珞,劈叉挑水,都是能做的,晚上还能做看家护院,小姐雇了我,就等于雇了两个人,却只要一份工钱。”
别说,周梨就喜欢这样的。不过这姑娘看着也傲气,只怕也没有真心打算给谁家做仆从去。
毕竟那绿林上的人,都是野惯了的,怎么受得住约束?这个千珞一看就是在这牙行滞留了好一阵子的。
这种硬钉子,不服管教,最后只有一个下场,就是便宜卖给豫州那些做皮肉生意的。
听说到他们手里的姑娘,做的就是那些军营里汉子们的生意。
所以听到这千珞的话,也只冲她微微一笑,没有忙着回她的话,而是看朝她身旁那个看起来,美得同她截然相反的姑娘,“你呢!”
“奴……奴婢朱嬛嬛。”这姑娘看起来扶风弱柳,肯定是做不得千珞口中挑水劈柴的活儿,胆子看起来也有些小。
于是周梨问:“那你会什么?想叫我买你回去,总有一技之长才是。”
那朱嬛嬛面对着眼前的周梨,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既是能亲自来牙行买人,怕也是在家里能说得上话的。
凌王当政以来,对于女子的束缚似乎也没那么多了,就她被送到牙行里这些天,也是见了许多女当家人来买人。
但像是周梨这般年纪的,倒还是第一个。又见这牙子对她鞠躬弯腰的,心里就有数,她不是个寻常人家的。
而且看周梨虽穿着不像是自己记忆里那些个贵小姐们一样华丽,也没有满头的朱钗,但她那身上的雍容气质,却不是那些个小姐们都有的。
也正是这般,她看着周梨,总有种自行惭愧的自卑感,声音也蚊蚋一般,还吞吞吐吐:“奴婢,奴婢,奴婢会织布浣纱,女红也会些。”
老六在一旁,急得不行,心想这不是从前江南那边一个小县令的女儿么?怎么说也是大老爷家的姑娘,怎么行为举止同个丫鬟一样唯唯诺诺的?只忙替她说道:“她呀,也是命不好,江南茂县来的,她爹原来做那县令老爷,叫上头的人给牵连流放了,她那后娘只将她卖了,刚巧遇着我们的人,便给带来了这上京。”
周梨听罢,自然是多看她一眼。毕竟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该是识文断字才是,便问:“可是识字?”
“我娘亲在时,学了几个。”那朱嬛嬛头埋得很低,声音仍旧很小。
“认得字便好。”识字的姑娘实在太少了,周梨难得遇到一个,又见她性子温软,以后好生调教,也是能大大方方的,于是便朝老六看去,“她的卖身契,你同我拿来吧。”
那千珞一听这朱嬛嬛因为识字就被买了,连忙高声喊道:“我也识字,我会写大字。”
“哦。”这倒是叫周梨有些吃惊,“你会写字?”
“会,以前我们寨子里抢了一个赶考的书生上山,他教我的。”千珞说着,只连忙拿着手指在面前的虚空里给周梨比划了一下。
周梨瞧出来了,应该是个白字。于是也管老六要了她的卖身契。
只不过这千珞出身绿林中,周梨还是十分介意她身上似乎有人命的,尤其是他们寨子还抢过人家来上京赶考的学子,于是也是细问了几句。
得知她在山上,也就是做些烧火做饭的粗活罢了,她爹也不是什么山寨王,而是个伙夫。
寨子如今抄了,他们这些手里没有人命的,便都给驱赶到牙行里来,卖到各处人家去做活计求生。
除了她俩,周梨又买了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另外又挑了四五个粗使婆子,两个会赶车的小厮。
便领着人直接回了元宝街,叫他们在这边安排下,隔日也将那银杏街的东西一一给搬过来。
其实也没个什么,所以倒也快得很。只是如此一来,这如今重新修葺出来,已显得有几分环境优雅的大宅院,那屋子里却是空荡荡的,莫说是什么名家画或是老古董了,便是有些样子的瓶瓶罐罐也没得。
她正是发愁着,崔氏来了。
只拉了几个大箱子过来,还没等周梨问,她已经叫人给搬到了这院子里来。
“这些是?”周梨也不知那巷子里都装了什么,一个箱子得四个大汉才能搬得动。
崔氏叫婆子扶着进来,一面叮嘱着钱。”听着周梨问,拿手绢扇着风:“这上京冬日冷夏日热的,这才四月就这样炎热了,咱进去说话。”
身后的丫鬟只赶紧拿了遮阳的伞挡在她头上,周梨邀着她一起进了厅里,的确是凉爽了些。
喊人快上凉菜瓜果来。
崔氏才说着:“我和婆婆那边原本是想,叫你们直接搬去家里算了,左右咱也是大房大院的,总是有你们落脚的地方。可是后来又想,到底是怕你们不自在,本想别处的院子给你们单独住,但晓得你这里也收拾了院子,便叫我拿些东西过来。”
她说话间,周梨已经看到了外面那些汉子将箱子打开了。
真是瞌睡来遇着枕头,在厅里的她只瞧见了里面都是些摆件珍宝,或是书本画卷,可见都不是寻常之物。
一时也是激动地站起身来,连忙给拒绝:“这怎么使得?”周梨虽是有钱,但她和真正的大户人家比起来,也是差了这些个所谓的底蕴,人家能拿出来的物件,随便一样,也是成千上万两银子。
若是在芦洲的时候,有那当铺在手里,只要不要什么名家手作,也是能拿出一些来的。
可这上京,的确是真拿不出来。
“这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这里合适什么,今儿只随便挑了一些拿过来,你只管打发人来,将他们都摆上,好叫我瞧一瞧,到时候再叫人给送来。”崔氏说得轻松,似乎这些物件,不过是一串铜板的价罢了。
但周梨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门口,只见着那三四岁小孩儿高的青花瓶叫人从箱子里给小心翼翼地搬出来。她虽不是内行家,但也晓得这不是那铺子里随便能买回来的。
便朝那些工人道:“快些放回去。”回头又朝崔氏说:“你们的好意,我们这里是心领了的,但这不是一件两件,实在是使不得啊!”她是断然不敢收的。
“这有什么?你们将来成亲,我们还要送呢!这就当是提前送一部份过来,当是阿聿那里给你的彩礼就是了。”崔氏说着,只忍不住笑起来,拉着周梨小声问:“阿聿如今也出息了,你们两个也是一般年纪,可是有什么打算没有?”
这话周梨哪里还听不明白?分明就是要催婚,便拉了白亦初来做挡箭牌:“阿初如今虽是在翰林院里,但总不能叫他们在里面编撰休书一辈子,兴许没过几日,哪里有合适的缺了,就给打发去。嫂子您想,这皇命难为,又不知何时落来?若这千万样都准备好了,唯独等着成亲,却是被提前派任出去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劳财伤民就不说了,还要叫大家空欢喜一场。”
崔氏一听,也是这个理了。这成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好日子又不是挑中哪天就是哪天。皇城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因此也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还夸赞道:“到底是你年轻机灵,想到了这里去。不过想来也要不了多久的,反正你两个也还小,晚点也不打紧,到时候等派任了,也好再商议。”
“是了是了,娶嫁之事,本就马虎不得,我也是有心想好好热闹一回的。”
崔氏却不说话,只盯着她笑。
周梨疑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我脸上可是有什么?”
崔氏却拿手绢掩唇取笑起她来:“你这个丫头啊,人家别的姑娘只说起这事儿,怕是红了一张脸,唯独你还考虑得样样周全,说起来也是门门道道的,你老实同我说,是如何办到的?”
周梨反应过来,嘿嘿一笑:“嫂子你可别忘记了,阿初第一日到我家里,便和我拜了堂,虽那时候我也在病中,迷迷糊糊叫我元姨扶着成礼的。但这许多年来,一直都在一处生活,和你和姐夫不就差不多了。”
所以也算是老夫老妻,提起婚事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然就两人这说话间,箱子里那些个易碎品,已经被搬出来个七七八八,如今只有人来问,都放在何处?
周梨见着这么多,怕是自己和表嫂也看不过来,便喊了新买回来的千珞,“你去看看顾公子在他屋子里头没?喊他出来走动走动。”别的差事他办不得,这个使唤人搬东西,总是可以了吧?
但顾少凌那脸上的伤还有些痕迹,有些不大愿意出来,便拿了袖子挡着半张脸。
不过崔氏也瞧见了,虽是远远一眼,但见他拿个袖子捂着半张脸,这大热天的,自己看着都替他热,便好奇地问周梨:“那孩子作甚呢?”顾家这个孩子,她也听二弟提过一嘴。
周梨闻言,只朝顾少凌那边看去,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那不是宁安侯府那边。”
崔氏闻言,一想起那彪悍的父女俩,顿时就了然,又忍不住和周梨悄悄说道:“我原本还想将笙烟那丫头说给老大做媳妇的,但因叫些琐事拖住了,也没找着个合适的媒人。”
不想,这一晚,人家倒是将这天注定的因缘给遇着了。
所以玉笙烟和那顾少凌,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至于顾少凌挨打这事儿,她只笑着说道:“笙烟是个耿直的好姑娘,就是脾气有些火爆,但心是好的,顾家这孩子我看也是毛手毛脚的,叫她管束着,没准能改了去。”
周梨也一直觉得顾少凌做事情不认真,虽然他也是认真去做了的,但就是那成果就是给人一种不认真的感觉。远的比如叫他在军营里盯着李司夜,他硬是没发现李司夜以郑三好的身份寄信回上京给何婉音。
而这近些的,便是他找人来修葺后院的倒座,简直是一言难尽,惨不忍睹。
也是忍不住笑起来:“嫂子真是火眼金睛,我也觉得少凌是有些欠收拾。”
两人说着,崔氏见她这院子里也没几个下人,便问:“可要我从家里那头打发几个来?”
周梨摇着头道谢了:“那怎么好,今儿害劳烦您送了这许多东西来,要折算成银子,我怕是给人做十世的工,也是赚不来这些钱的,哪里还好意思要人?再有少凌早早便去信儋州了,他家里很快便会打发人过来,到时候加上家里这些个,也不缺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