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朝着灶神庙那边去,其中一个小些年纪的见哥哥们都不言语,便道:“我觉得还好,以后不用上街讨饭,冬日里还有棉衣穿,阿梨姐还说会给我们钱,到时候有了钱,咱们就再把爷爷们挖出来,给他们换上好棺材。”
说起几个乞丐爷爷,他们兄弟几个一时都有些伤感难过。
萝卜头想了想,也道:“是了,我们年纪还小,这样漂泊一辈子终究不是前途,爷爷他们是没有法子,被人断了路,只能沿街乞讨。更何况阿梨姐他们什么人品,我们比谁都清楚,待我们又好,以后就算真有心找户人家卖身,怕也难遇这样的主人家了。”
几个兄弟听了,皆是颔首,其中一个便率先道:“既如此,我们还想什么,早日到周家,也早日能拿到钱,指不定这十月初一,还能给爷爷们烧寒衣呢!”
一个又说:“是了,爷爷们在世上活着,一件像样的好衣裳都没有,等咱们有了工钱,就给他们买衣裳,也像是周夫人说的那般,再给他们买媳妇买丫头伺候。”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只说不正经,然后几个商议着,去灶神庙里收了自己的破衣烂衫,便就回头到周家来。
周梨没有想到他们这短短时间就做了决定,不过也欢喜,还以为要多等两日呢!只同他们签了契约。
萝卜崽几个也没有什么要求,就是提前这个月的月钱给他们。
周梨疑惑,“要做什么使?可是外头碰坏了人家的东西要赔?”不怪她这样想,实在是早几年的时候萝卜崽他们顽皮,不小心碰倒了人家的摊子,被拽住赔了些钱。
还是周梨给拿的。
几人摇头,年纪最小,一直惦记着给爷爷们买棺材的小一说:“马上十月初一了,我们要给爷爷们买寒衣。”
周梨一听笑了,一旁的元氏也道:“好孩子们,这要几个钱,我这里一并给你们订了,回头你们自己拿着去坟上烧。”
几人一听,觉得好过意不去,心里便想往后要多勤快,眼里有活,才不枉周家对他们的好。
如此他四个人都留了下来,萝卜崽年纪最大,也算是个机灵的,又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便叫他跟在白亦初身边做个小厮。
至于小一年纪最小,叫他陪着安之,等过两年安之读书了,他便做安之的书童。
再有就是山药跟六爻。
山药打发到云记那边去,六爻跟在莫元夕身边。
不过当下周梨也不要叫他们做什么闲杂事情,只喊他们得了空,都用来学认字,这是一等一最重要的事情了。
如此小厮倒是落实了,就是唯独缺几个丫鬟。
可是她一提要买,元氏周秀珠都给拒绝了,只说她们不是什么千金之躯,哪里享得了这福?
于是周梨好说歹说,才同意给若素那里买一个回来。
周梨便去和正方脸说。
给她挑的那会梳妆打扮的丫鬟还没找着,倒是先得了个九岁的小丫鬟回来,卖的也是死契。
苦命人,爹娘都病没了,倒是有祖父祖母,却因嫌她是个丫头片子,往后也是旁人家的,所以何必花粮食白养她?倒不如提前给卖了换银子更干净利落。
周梨让若素给她重新取了个新名字。若素如今也是十一岁的大姑娘了,早就将千字文背了个滚瓜烂熟,另外又七七八八看了不少书,肚子里到底是有些墨水的,同自己这个小丫鬟取了名字,唤作阿荣。
只意欲这苦命阿荣的命运从此改名后由枯转荣。
家里一下多了这许多人,大抵又因为他们年纪正好,原本还算是安静的院子,也是变得热闹了起来。
萝卜崽他们几个仍旧住在卫家那边,阿荣和月桂一起住在周家原来旧院子这边的后院倒座里。
什么被褥都是现成的,唯独他们个个进门时都是破衣烂衫,鞋子也没有一双好的,周秀珠那边也忙不过来,周梨便领了殷十三娘去那成衣店里,给买了秋衣回来,至于这冬裳棉袄,则是自己称了了棉花回来,家里的女人们得空了帮他们缝。
这些个孩子也是知恩图报的,见着月桂金桂兰他们帮忙缝衣裳,手上的活也都做些。
转眼过了几日,便是放榜的日子了。
虽十方州那边还没个消息传来,但因有这林三爷坏心眼的手段,衙门里今年也是格外地小心,就怕出现类似的事情,到时候真发生踩踏,那他们这头上的乌纱帽即便是保得住,怕也是吃不少苦头的。
于是只打发了好几班的衙役到广场上站岗,维持着秩序。
白亦初本是没有打算去的,可放榜的前一日,小狮子和挈炆就来了周家这里,这等明日开榜就过去。
周梨见此,便喊了林冲去跑一趟,在广场对面那茶楼里提前给他们临窗订了个位置,虽是不能一眼看到榜单,但却是正对着广场,到时候那谁在榜上,
一下便能知晓,何须去那千千万万人里面挤呢!
也是她运气好,按理这个时候是难订位置了,更何况是那临窗的,然而却因这放榜的日子到了,茶楼里也有心赚这几个快钱,便将价格给提了上去。
也是如此,一下难住了不少囊中羞涩之人。
周梨虽是比平日里多付了些银钱,但得了个好位置,心里还是欢喜的。
又想果然还是要多挣钱,不然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要精打细算。
虽不知这榜首是否靠谱,但是大家始终都相信白亦初必然是榜上有名的,所以一家子也是早早就在家里张罗,给报子的红包也都准备了不少。
白亦初他们也一早吃了早膳就过去,周梨这里在家中也紧张地等着消息。
萝卜崽如今是白亦初的小厮,倒是尽心尽力得很,等着几个公子在茶楼里坐下,茶水点心都备好了,自己便同白亦初说了一声,下楼去广场上。
他最开始认的几个字,不是他这名,反而是白亦初三个字,就盼望着今日放榜,自己能在榜上将白亦初的名字认出来。
后来又才学了什么榜首第二等等,最后才是自己的名字和兄弟们的名字,然后才去学旁的。
见着小一的名字加起来,总共才四个笔画,又好写,便埋怨起已经下地了的爷爷,当初怎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只叫萝卜多好啊,为何还要加一个崽在上头,笔画还这样多。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十分喜欢这个名字,毕竟是爷爷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了。
当然是珍爱的。
他瘦小伶俐,好似个窜天猴子一样,一下就没入人群里。白亦初他们几个坐在窗前,眼睁睁就看着萝卜崽那小小的身影淹没在其中,好生担忧。
小狮子更是站起来,大半个身子更是直接探了出去,“他怎么跑得如此之快,比牛角叔的双喜都跑得快。”
他口中的牛角叔正是当初在瓦市上带猴子卖艺的那中年人,不过从前那只猴子早就已经寿寝正终,如今他虽没在瓦市做这一行,也同云众山他们一起去东海,但仍旧喜欢猴子,养了一只取名叫做双喜。
小狮子尤为喜欢,加上如今武庚书院学生多,云长先生管不过来,他便总是偷偷带着吃的出去,找双喜玩儿。
挈炆见他那胖乎乎的身体,直接将大半个窗户都给挡了过去,挡住视线就算了,还把窗外的光也一并给挡住了,只急得朝白亦初喊,“你倒是快将他拽回来,挡得人家里面的桌子上都分不清楚瓜子跟花生了。”
白亦初见此,只得伸手拽着小狮子的后领子,“你自己什么身胚不知道?往那窗口一站,好似一堵墙,大半个二楼都暗了下来。”
小狮子愤愤不平,“胡说八道,我哪里有那样胖?更何况我听人说,外邦好多人都是这样的身胚,在他们那边,这种才算是英俊呢!你们这种都是成精的树干子。”
“你说的是辽人吧,辽人喜欢摔跤,的确是一个个都壮如大牛。”白亦初笑着说道,一时也开始猜测起这小狮子的身世来。
他是从奶娃娃就在云长先生的手里了,倒不如挈炆那般,是云长先生从瓦市上的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不过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因为窗外楼下的广场上忽然传来躁动声,往外一探,果然是来贴榜了。
这时候但凡是个人,都恨不得长了个长颈鹿的脖子来,好一头伸到榜前去,将那上面的名字名次都看个光整。
只奈何都是凡人之躯,只能垫着脚尖往前瞧。
白亦初忽然也有些紧张起来,无他。只因想到大家如此看好自己,许多银子砸在自己这头上,若是没得这个榜首,怕是要辜负了众人。
反正脸面什么,他倒是不在意,就是心疼这些个银子因为自己就这么打了水漂。
挈炆察觉出他有些紧张,只笑着安慰道:“想来你这榜首是稳了的,不然林三爷何止于用那般下三滥手段呢?”
白亦初死鸭子嘴硬,“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紧张了?”
挈炆笑起来,只拿手里的折扇往白亦初那在桌面上轻而有节奏空洞的修长手指,“喏,你素来紧张不就是这般的么?”
白亦初猛地收了手,不理会他,只专心看着广场上。
小狮子则一把躲过了挈炆的扇子,“夏天你玩扇子就算了,这会儿都这般冷了,你还拿扇子作甚?”
“自然是搭配衣裳。”挈炆又重新给夺了过来,拿在手里把玩着,“这样是不是觉得我也一表人才。”
老实的小狮子摇着头,“不,我觉得你妖艳又美貌。”
于是那一扇子就毫无意外地落在小狮子的大脑门上去。
小狮子正要反抗,已经杀到了榜前,看到自家公子的名字,激动得高声大喊起来,“中了中了,公子你中了!”
这一声慷锵有力的声音,顿时将整个茶楼的人都吸引到窗前去。
白亦初他们也亏得是桌子就贴在窗前,不然只怕早就被挤了过去。
挈炆听得这声音,看朝小狮子,“该叫你去看榜才是,就你这狮子吼,别说我和阿初在这楼上能听个清楚,便是家里那头,阿梨他们也能听到。”
小狮子也这样想,奈何现在下去是不可能了,那广场上虽是有衙役维持秩序,可现在想插一根针进去都没缝隙,更别说是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了。
又看朝挈炆,只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你也参考了,你不紧张么?”
“有什么可紧张的?我不过比阿初大一岁,今年也才十七罢了,没考上明年再考。”反正他又不追求什么榜首。
这心态的确不错。
旁边几个考生听了,也觉得这仁兄心态好得很。
然而就大家七嘴八舌,都紧张地等着下头的消息时候,人群里又有人喊,“中了中了!”
这样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却没人呼名唤姓地喊,都只晓得喊‘公子中了。’
然后在这一声声公子中了中,白亦初好像听到了萝卜崽的声音,于是寻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人海茫茫中,萝卜崽举着一只鞋子朝他这茶楼的窗口挥手大喊,“公子你中了,你中了!”
挈炆和小狮子寻迹着白亦初的目光看过去,也瞧见了鞋子都挤掉了的萝卜崽,只好奇他在这么拥挤的环境下,怎么弯腰把鞋子捡起来的?
不过更好奇,“他倒是说你第几啊!”光喊个中了,实在是急死人。
然挈炆这话音才落,又听得萝卜崽喊:“挈炆公子你也中了。”
一旁等待结果的考生们并不知道白亦初就是那个被大家与林清羽相提并论的赘婿乡下崽,只听着他们家的小厮说两人都中了,纷纷过来道喜,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家的人来也朝自己喊一声‘公子中了’。
萝卜崽这十几年的市井也是没有白混,明明看着他还在那人群中央,哪里晓得转头的功夫,他竟然就挤出了广场,这会儿也把鞋子穿上了,咚咚跑上楼来,一把拽起白亦初,“公子快回家去。”一头又同挈炆说,“挈炆公子你一百九十八名,也是极好的。”
挈炆和小狮子见此,哪里还不懂,他不说白亦初排在第几,又要拉起往家里去,这榜首怕是十拿九稳的了。
于是两人也不多问,只同那些朝他们道喜的人纷纷拱手道谢,一起同白亦初和小狮子下楼,往家里去了。
然而才到自家这条街上,就见着好几拨报子朝周家那方向去,这几年性格也开朗了不少的挈炆见此,只笑得嘴角都要裂到了耳根,“阿初你出息了,如此我这些银子也没有打水漂,回头我高低得同你买个十两银子的砚台才是。”
小狮子也在他头上压了好些钱,如今也是兴高采烈的,一边说着挈炆守财奴好抠门。
果不其然,还没到周家那里,已是听到那头传来的鞭炮声响,几人不由得顿住脚步,叫萝卜崽上去探一探。
萝卜崽也兴奋得很,有种与有荣焉的欢喜,飞快地跑了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回来,“咱怕是得走后门,别说是门口,就是铺子里都挤满了人,好几个报子还在门口等着挤进去呢!”
白亦初倒吸了一口冷气,当机立断:“那走后门。”
又十分庆幸好在雇了萝卜崽他们几个,不然现在家里该忙成个什么样子了,给人添茶递水的人手都不够。
他们几个绕到了后门,却是敲了几下都没个回应,便晓得怕是都在前面招待客人,那头又吵闹,炮仗声音不止,如何能听得到?
于是白亦初脚下一蹬,便翻上墙头去,同大家开了门。
小狮子只哈哈取笑:“你倒是第一个翻墙进自己家门的乡试榜首了。会试你也要发大力,到时候也就个三元人了。”若是运气再好,殿试叫天子老爷点了,那就是三元及第了。
试想这状元不少,然这三元及第的状元屈指可数。
几人说笑着,只穿过了那两侧都种满了菜的长廊,便到了前院里去。
早就听得这里人声鼎沸,却没想到竟有不少女眷在这里。
有认得的王家母女,又有陈家夫人和小姐,还有不少面生的。
“咱们榜首公怎从后门来了?”几人见了白亦初,只上前道谢,陈夫人只将他做晚辈看待,如同自己的侄儿一般,拉起就要往前头去,“可怜阿梨了,这会儿忙得脚不沾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跑来祝贺,你快些去,也好替她分担个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