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耽误,是头牛也要休息,我也正好歇一会儿。”小韩大夫说着在她对面坐下来,“屏儿最近吃了那药,可有见效果?”
“见的,胖了一圈。”周梨知道他问的是嗓子说话的事,但自己答的也是事实,屏儿近来的确胖了,那手指都能肉眼可见粗了些。
不料小韩大夫那面上竟然闪过一抹喜色,“那说明是有些效果的。”
“你这哪门子效果?跟那猪饲料一般,将人都催肥了。”
“你是不晓得,这药本就是有这个作用的,若她真胖了,可见药效是被吸收了去。”小韩大夫想给周梨解释,但又发现跨行如隔山,自己怕是说来周梨也听不懂,便简单解释。
喝了一盏茶,只觉得腹中也空了,一抬头看沙漏,发现早就到了午饭的事情,只喊了周梨一起用午饭,然后一起说话。
也是上了饭桌才得问起周梨,“你今日所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不然怎么可能叫周梨这样的大忙人在这里等自己半响呢?
周梨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你同我说个实话吧,我表哥如今究竟在何处?你和屏儿姐的事情,到底和他说了没?我元姨和姐姐都等着呢!”
小韩大夫原本算是活泼的神采一下黯淡了不少,声音也低落了几分,“我原本想,这么久我不说,你这样聪慧该是能猜到的。”
周梨有些吃惊,“我表哥不同意?”
小韩大夫点了点头,“我去年便同他说了。”本来以为,少主应该会同意的,却不想说要再等几年。
他便想,少主多半是不同意吧?心里如何不失落难过?但是转头一想,自来也没有听说过哪家的家臣娶了小姐的。
因此也是释怀了。只是他心中的确有杜屏儿,所以也是有些自私,周家那头不问他便没说,就一直以这未来女婿的身份过去走动。
然就在他的失落难过中,只觉得饭菜一下嚼如腊味了。忽然听得周梨问,“你和表哥,有什么不世之仇么?”
小韩大夫一愣,没懂她怎么问出这样的奇怪话语来。一面摇着头,“没有啊。”
然后周梨又用一种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那你有什么隐疾?”
小韩大夫吓了一跳,忙将碗筷都放下,力证自己的清白,“我没有。”一面等着周梨再问什么惊天动地的问题。
哪里吓得周梨却猛地扒了一大口饭,“既如此,就不用管他了。反正你和屏儿姐两情相悦,过日子的是你们俩,又不是你们三个人过,操心他作甚什么?再有当下他也不在跟前,你们的婚事自有元姨和姐姐这两个长辈来做主,更是轮不到他。”
小韩大夫只觉得心口砰砰地,那心脏好似要从胸腔里滚出来一般,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梨,总觉得她是在和自己玩笑话,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果然不用管他么?”
可是少主若是晓得了,必然是要扒了自己的皮,而且怕是家里长辈也会气恼吧。
他们自来都注重规矩……
小韩大夫很担心。
周梨自顾吃着饭,见小韩大夫那一副心惊胆颤的模样,十分不解,“你这样怕他作甚?我要是你我就先斩后奏,到时候孩子都有了,我看他怎么说,难不成还能将你们活活分开不是?”
再说吧,周梨觉得杜仪也不可能那样古板。不过转而一想,杜仪不是那样古板的人,怎么可能会阻止屏儿嫁给心爱之人呢?所以还是这小韩大夫有问题?
于是那审视怀疑的目光,又重新落到小韩大夫的身上去。
小韩大夫只觉得那刚稳住的心又重新害怕起来,“阿梨,你别这样瞧我。”
却听周梨一脸认真说道:“我表哥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又疼爱屏儿,怎么可能阻拦屏儿的幸福,我想着莫不是这问题还是在你身上,你老实说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叫表哥不放心将屏儿交托给你?”
这对于小韩大夫来说,简直就是千古奇冤了。他都快要急哭了,“我能有什么问题?我少小虽是父母便不在了,但在叔伯跟前勤勤恳恳学习医术,也考了个秀才回来,最是本份。也遵循着韩家的祖训,如今少主喊我到这芦州来照看你们,我也是二话不说,便一个人独身前来了,我哪里有什么二心?”
他这一着急,却没有发现,说了些不该说的事情。
周梨又不是那好糊弄的,耳朵里如今只听得‘少主’两个字,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满是好奇之意,只盯着小韩大夫看,“哪个少主?”
小韩大夫听的她这一问,意思仿若一头闷雷敲在脑壳上,眼里满是惊慌之意,下意识就要去捂着嘴巴。
但却已是来不及了,只听周梨说道:“说罢,反正这不说也说了些,索性叫我知道个全貌,我也好替你出主意不是。”
这话多少是带着几分诱导性的,小韩大夫这会儿脑子又懵,怔了几下,还是老实说道:“是你表哥。”
“呵!”周梨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虽然她和白亦初早就发现了不管姜玉阳还是小韩大夫对杜仪的态度都不对劲,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还整出什么少主来。
又顺势问道:“当初马家坝子的事情,和我表哥有多少关系?”
小韩大夫却摇着头,“那事与他倒是无关,便是当下,大家也不晓得他还在世间,仅有我们这些个忠心家臣晓得他的存在。”
家臣都扯出来了?周梨压住心中那种可能被称之为兴奋的情绪,“你都知道些什么?那马家坝子到底是如何坍塌的?果然是人为?我表哥到底又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然小韩大夫也不大清楚,只提起了几十年前的云台案,那时候先帝杀了不少臣子,有的运气好被流放,马家坝子只是一部份罢了。
而他们的少主也就是杜仪还没出生,也就借着调换死囚犯一事,将杜仪的母亲给换了出来,到了流放那一堆里。
然后被流放到了马家坝子。
也是巧,杜屏儿的母亲也就是周梨的姑姑周香椿因当时含恨嫁过去,心中有怨气,使得那第一胎没养好,生下的儿子不到几息就断了气。恰巧杜仪的母亲也是那晚上生产,便求了杜家,将孩子给换了过去。
周香椿那时候才死了儿子,心中愧疚,觉得对不起孩子,所以眼见着襁褓中的杜仪,也不舍他从小过那流放犯的艰苦。
从此和杜来财便当杜仪是亲儿子一般养着。
但到底那杜仪的亲生母亲也在马家坝子,虽是犯人,但时常能见着。
杜家夫妻见着杜仪又聪慧,一点不像是他们乡下人家老实,便晓得往后也是会晓得这身世,索性不瞒他。
本来杜仪计划着将他母亲救出,但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母亲的身份被发现,那些人为了灭口,将整个马家坝子都给埋了。
他死里逃生,但是那么多人却因此丧了命。
小韩大夫知道的并不算多,只能和周梨说个杜仪的身世大概,又道:“少主本来已经认命,只求身边的人平平安安,哪里晓得那些人不放过他们,眼下他已是被逼上了绝路,不提从前云台案里那些枉死的亲人朋友,便是马家坝子这些人的大仇,他也不能不管。”
云台案周梨压根没听说过,她自认为也是翻阅过了不少史书,甚至那野史也没少看。
却是头一次听闻云台案。
虽这小韩大夫说得也含糊不清,但马家坝子那些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尸体,却是历历在目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当初表哥匆匆离开这芦州,是有人再查他?”
小韩大夫摇着头,“还没查到他的头上,所以他便急匆匆离开,就怕拖累了大家。而我们韩家早就不朝堂上了,这几代人都在行医,也追不到我们的头上来,他才放心叫我来这芦州的。”
“难为了他。”自己在外逃难,还要顾着这里。周梨心中有些难过,又替他担心,不晓得身上背着这也一个大担子,该是怎么难熬。
不过也算是弄清楚了,杜仪不同意小韩大夫和杜屏儿在一起的缘由。
因此刚才对杜仪的那点担心也随之就散了去,“他自己也是那苦日子里熬出来的,还讲究什么尊卑一说?你不理会他的话,这婚事就这样定了,我这回去就和姐姐们商议。”
小韩大夫却仍旧是有些担心,“真的可以?”
“为何不可以,成婚的是你二人,你俩只要不反对,谁也阻止不得。”不过周梨话是这样说,回了家里去,她还是先去问杜屏儿。
杜屏儿想是也知道自己为何发胖了,倒也不着急,但是晓得周梨明日去找小韩大夫,为的正是自己的婚事,早就盼着。
如今见周梨来了,只忙上前拉起她要去房间说话。
“我正好也有话与你说。”周梨顺手拿起桌上的杏子,一起和她进屋子里去。
只不过那杏子还未完全熟透,一入口酸倒牙,叫她连喝了两口茶水,这才去看杜屏儿写出来的话。
杜屏儿心里急,早一进门就急忙拿起自己桌上的炭笔将自己心中所想问的话给写出来。
周梨这厢看了,却是没忙着回她,而是问道:“表哥和小韩大夫之间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
杜屏儿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周梨见此,若有所思:“那你也该晓得,表哥不同意的。”
杜屏儿垂下头,两只放在桌面的手相互绞着。
“既然你晓得,你还是想要同小韩大夫在一起?哪怕晓得表哥会不高兴?”周梨再问。
杜屏儿沉默了片刻,才点头,目光里有着几丝坚定,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拿起炭笔沙沙在纸上写了一大堆话语。
无非不过是知晓杜仪觉得欠了杜家的,将来要给她找一个世间最好的夫君,而小韩大夫又属于杜仪的家臣,于杜仪看来的确是配不上杜屏儿。
但是杜屏儿觉得,她就算是治好了喉咙,也不是那上京里的贵族小姐,学不来他们的优雅高贵,如何配得起那些个贵公子?
而跟小韩大夫,他们是能说到一处去,所求也非富贵荣华,只要平安喜乐。她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想要过这平凡日子,什么高门大户,是断然不合适自己的。
显然,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小韩大夫在一起的。
周梨见了,沉思良久,最后问道:“真要在一起,不后悔?”
杜屏儿仍旧点头。
周梨盯着她看了会儿,似乎想要等她反悔一样。不过最后也是没等得,于是便笑道:“其实就是以后反悔也不要紧,如果过得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你也不要因为今日是你自己的选择,从而以后便委屈自己那样过一辈子。”
杜屏儿不解周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着她。
周梨微微一笑:“阿初努力,想出人头地,是让我将来不受制于大部份人。一样的道理,我们努力,也是希望家里的每一个人将来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你也一样。”
她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杜屏儿的肩膀,“屏儿姐你也一样,有很多选择。所以今日之事,虽说是定了一辈子,但若真过得不好,你也可以回头。”
她说得这般清楚,杜屏儿哪里还不懂?周梨在告诉她,她有诸多的后盾,哪怕将来和小韩大夫没有过上自己所预想的好日子,也可以回到这个家里来,他们会为自己解决一切。
她这个时候的感动,已经不仅仅之时用一个拥抱就能表达清楚的了。
周梨被她抱在怀中,依稀听到了她那静悄悄的嗓子里,似乎正发出一种轻而陌生的声音。
她忽然有些惊喜地松开杜屏儿,伸手摸着她那微微颤动的喉咙,“屏儿姐,你再试一试,我好像听到你刚才发出声音了。”
杜屏儿整个人都沉浸在那种感动之中,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在这不经意之间,居然发出声音了。
当下听到周梨一说,也下意识伸手朝自己的喉咙摸去,然后张着嘴,根据自己以往的记忆试着发声。
随后一个生涩的音调从她的口腔里传出来。
很小很轻,但却是一个好的开始。
周梨欢喜得不行,只马上喊了香附去请小韩大夫过来瞧。
这算是今年最是欢喜的一件事情,杜屏儿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只是已经好几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她,对于音节已经有些陌生了,开始说话的时候磕磕碰碰的,有时候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但大家还是欢喜,元氏只当晚就急忙烧香通知周老大,喊他告知周香椿一声。
也开始和周秀珠张罗着杜屏儿和小韩大夫的婚事,只等这三书六礼走过之后,婚期就给订在了腊月里。
只不过这些事情周梨却没法插手,一来她对这些不懂,可以学但却不能拿来练手,这是人家一辈子的大事;二来这又是今年的院试结束了,她弘文馆那条巷子如今出了名,还不等里面住的考生搬走,就有人提前来预定房屋。
周梨却是没有法子马上给人答复,还要先仅着里头住着的人来。
反正这个秋天,家里是没有一个闲人的。
便是白亦初因为院试书院放假回来,也是在跟着帮忙写帖子。
常言说得好,那穷在闹市里无人知,贵在深山却有远亲。他们家如今好起来了,去年白亦初又夺得了一回榜首,算是将周家的名声也远扬出去,那送礼登门拜访的人比比皆是。
如此一来,人家中有什么大小事情,这头也是要回礼过去。
一来二去的,竟然走动起了许多朋友来。
眼下杜屏儿要出阁,算是周家的喜事,自然是少不得要书写不少帖子请人喝喜酒。
白亦初自己被抓来写帖子就罢了,连带着来摸鱼玩耍的挈炆也没落下,唯独那小狮子字写得不大端正,才被排除在外,得了两分清闲。
元氏只依稀认得几个字,但看着那帖子上一笔一划端方好看的字体,也是万分的欢喜,“从前是怎么做梦也没有想到,家里会有个秀才公。”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帖子,“还叫秀才公们免费写字,这若是在乡里,是要花不少润笔费的。”
当然,也没落下小韩大夫这个秀才女婿。
她觉得周家现在是真的好极了,和杜屏儿商议着,等明年叫她带着小韩大夫回去,将她爹娘和姐姐的坟迁个好地方。
这件事情也是杜屏儿一直心心念念的,自然是说好。
今年院试给城里带来的热闹,一直持续着。又大抵豫州那边的战事几乎没有什么进展,这么久了还是两方对峙。这使得大家对于战争的恐惧也一点点就被抹掉了,加上大部份男人都已经回来,所以大家几乎要把这件事情给抛到脑后的意思。
小韩大夫那头请来人下了聘的第三天,城北那些租种着周梨三丫口三十亩水田的佃户们,也来了家里。
因为今年年初男人们被带到战场上走得急,原本定好的租子,周梨起先只要了一半,这一半是等他们将粮食收了仓里,换了钱再一起给自己。
所以他们这是来兑现了。
除此之外,还带了些自家种的瓜果,只道虽是不值钱,但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一面怯怯地同周梨提,还想继续租。
他们几乎没给自己惹过什么事情,听说禾苗才冒芽那一阵子,三丫口的宋家人沉不住气,去使了坏,他们也是自己解决的问题,没来找自己。
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周梨不知道,但觉得他们不麻烦人,出了事情能埋头解决,而非哇哇大叫,也是愿意将田继续交给他们。
正好白亦初也在家里,只叫他写来了契约。
这事儿落实,弘文馆那边又是住满人的,周梨倒是没有什么事情了。
唯独就是云众山他们这去了大半年,也没个音讯。
白亦初也没少去那头打听消息,只不过总是不尽人意。
这眼下要入冬了,仍旧是没消息传来,叫周梨越发担心,“这一阵子我也是留心了那几个州府,没听说过哪里出个什么大案。”
她不担心云众山会做出卷钱跑的事情,唯独担心他们在外出事。
白亦初和她所担忧的不一样,“他们有功夫在身上,在道上也小有些名声,该不会和绿林们起了冲突,我倒是怕他过于重情义,反而容易受骗,到时候没了钱财,又不好意思回来见你,才迟迟在外头。”
不过想着这头还有不少兄弟,云众山也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见,便建议道:“我也观了宋晚亭差不多一年了,看他从云端到泥泞里头,如今也是能沉得住气的人了。而且终究是念了那许多书,若云大哥他们还要做这一门生意,到时候喊宋晚亭跟着出去。”
周梨这一年里,见过宋晚亭几次,只觉得这人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一双眼睛再没了当初那种单纯清澈了。但给她一种阴沉沉的感觉很不好,所以不是很放心,“他这人真能信么?别到时候叫他外头,反而把云大哥他们卖了去。”
白亦初只叫周梨放心。那宋晚亭如今是变得多疑了些,谁也不信,便是自己他也不全信,可自己许给他的好处总是真的。
周梨也没忙着做决定,只说等云众山他们回来再说。
云众山的消息是没等来,这冬月底等到了顾少凌的信。
他那信里只说见着白亦初说提过的李司夜,说这人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大运,救了霍将军,如今被调到霍将军帐子跟前。
周梨疑惑,“不曾听说开战,他上哪里救的人?”又少不得吐槽如今这个霍将军名不副实,是个酒囊饭袋,哪里是行兵打仗的行家?吸的都是他那早逝嫡兄的骨血。
周梨不喜欢出去看戏听书,所以闲暇时候都是看书,自然对于当朝的历氏也十分了解。
尤其是在跟保皇党开战后,听说两处的将军都是行不得大事之人,便不信满朝文武,真没有一个能上战场的。
却发现原来霍家,还是出过人物的。
确切地说,以前的霍家鼎盛过,他们的功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还仍旧存在,只是享受到这份功勋的,却是旁人。
那霍将军英年早逝,夫人也撒手归去,听说两人倒是有个独子,却是小小年纪就意外染病去了。
偌大的将军府和勋爵都传给了老将军那继室所生的儿子手中。
白亦初也疑惑,只不过见周梨提起那霍将军来,便道:“好像咱们知府大人,同那霍家也是亲戚来着,他母亲原本是霍家的姑娘。”只不过和当下这个霍将军是同父异母罢了。
提起这些个事情,也自然而然说起了朝堂上的事。
若是旁人,周梨才不会与之说这些,但想到白亦初往后也是要入朝做官的,自己早和他说些,也算是提前适应一分。
因此便拉着他到桌前来,“我觉得咱们朝中不是无人可用,只不过是咱们圣上大抵觉得这皇位也是抢来的,自己坐得不安稳,所以这兵权也不敢交给真正会行军打仗之人。”说着,便写了个公孙二字。
公孙曜是走了和家族不一样的仕途,可是他公孙家并不像是霍家那般没落没人了啊。那么一大家子,将才总是能挑出一两个来的。
但正恰逢他们真有本事,所以当今圣上才不敢真放他们去豫州打仗,不然如何能坐得安心?
白亦初本就是个聪明人,早就想到了这些,但如今听周梨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既担心她这话叫人听了去,少不得是要落个杀头的罪,又是对朝廷的失望。“他疑心重,宁愿用霍家那样的蠢物,也不愿意启用公孙家的人,早些将这一场战事结束,这样对老百姓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再位之人,怕是早就忘却了初心,如今只晓得要如何谋住自己的位置,哪里会去想旁的?”周梨叹了口气,“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其实就是天大的笑话罢了。”
随后看朝白亦初,瞳仁里满是真挚:“我们要在这个世道生存,总是不能独善其身的,我们也不求做个什么好人。但是阿初,往后你走远了,我也求你不要忘却你的初心。我想我爹给你当初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一直待我如初,然我如今却希望,你这心底终保持此刻的清醒,到时候莫要被那权利富贵迷了眼睛。”
白亦初听着周梨的话,有时候总觉得她明明和自己一般年纪,却能想很多长辈们才会考虑的问题。
他认真地看着周梨,等她说完后才笑起来,“你真是个操心的命,我是什么人你心里还没数么?我求我所求,但却也不会去害谁。”当然,如果对方一定要为难,那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但是这些他没同周梨说,因为两人心中都有数的。就像是周梨说的那样,不去主动害人,但是有人害他们,他们也不会有半点怜悯之心,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解决掉。
因为世道就是这样,他们想要活着,又要活得好,怎么可能保持一身清净?不沾半点污浊呢?
反正要周梨像是云长先生那样,她是做不了的。
她就是个俗人。
因为要临近腊月了,杜屏儿要出嫁,又要忙着过年,家里自然是忙了起来。
周梨本意是打算再雇两个长工回来,可元氏觉得家里其实也就忙这一阵子,到时候忙过了,大家也是闲着的,总不能白养两个人。
又道这一两年来,银子越来越不好挣。
周梨想着云众山他们也还没音讯,自己那银子多半也是撒了水里去,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虽手里有钱,但往后要花的地方多了去。
这日元氏不得闲,只叫她去城外帮忙还愿。
正好白亦初也在家里的,周梨只喊了莫元夕一起,让白亦初帮忙赶着驴车,一起到城外庙里去。
这头毛驴是当初白亦初用柳小八卖狼皮分来的钱买的,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垂老了,走得慢吞吞的,白亦初在前头赶车,周梨和莫元夕穿得厚厚的坐在车板上,“过了这个冬天,让它休息养老算了,这么多年来,在咱家一年三百多天,没有几天是得闲的,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和元姨他们去市场上买菜,也是辛苦。”
她这话是和白亦初说,转头又跟莫元夕说:“换两马车也好,冬天不用这样受罪。”
莫元夕以为她冷了,把自己的手炉也往她手里塞去,“早该换了,就是夫人舍不得。”
白亦初在前面赶着驴车,只见着路边树上都挂满了冰凌,那风一吹便断裂开,直接砸落在地上,堆积得厚些的地方,很是容易叫车轱辘打滑。
他索性跳下车,“你俩坐稳了。”只瞧着这被大树包围着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时不时有冰凌落下来,车注定是不好走了。
周梨和莫元夕挨近了一些,再度觉得买马车的必要性,还说轮子到时候多使银子,要打好的。
正说着,在前面牵着毛驴的白亦初忽然站着不动了。
但驴车却惯性地往前滑去,周梨坐在车板上,生怕白亦初被撞着,只朝他开口喊:“你怎么了?”
却见白亦初回了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说起来周梨他们逃过灾躲过难,但是山贼这种事情还没遇着过,如今见着白亦初这行为举止,一颗心忽然也紧张了起来,只瞧着这四周的树林,安静得可怕,那冰凌断裂的声音,像极了刀子出窍。
她下意识捏紧了莫元夕的手,给了她个安定的眼神。
随即白亦初忽然喊她二人下车来,自己则往那老驴屁股上狠狠摔了几鞭,老驴一吃痛,叫着朝前跑去了。
“走!”白亦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随即选择进了那旁边的结满了冰凌的林子里。
三人找了个被冻得僵硬的小沟渠藏住,不多时便听得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似有马蹄踩在冰凌上的断裂声。
就在周梨以为安全的时候,那些人忽然又折回来了,“搜,肯定是藏在这附近了。”
原来那驴果然是老了不中用,刚才虽然吃痛跑了几步,但是也没跑多远,就停了下来。
本来白亦初还想借机叫驴拉着车把这些人引得远一些,然后趁机带着周梨和莫元夕回城里的。
但是没想到,坏在驴的身上了。
但这事儿也不能怪驴。
林子里到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凌,人走过的地方,总是能碰掉不少,他们三人很快就被这一伙人给察觉了。
白亦初第一反应是让周梨她们两个赶紧跑。
但却来不及,那些人骑着马,很容易就踏平了这枯黄的灌木丛,转眼便将他们给团团围住,手里的刀泛着寒光,周梨能从上面看到自己歪歪扭扭变了形的影子。
不过奇怪,她并没有那样害怕,而是冷静镇定地扫视着这一圈人,最终目光锁定再其中为首的那人身上,“这位壮士,看来你们也是受人所托,今日之事我不记恨你们,但也求做个明白鬼,好叫我晓得究竟是谁要对付我们,犯得着如此大刀阔斧劳烦你们来芦州。”
芦州她也待了这几年,有多少山匪土贼,心里是有些数,也从云众山那里听了些门路来。再看这些人的装束,一下就判断出来不是芦州人。
又细数了自己得罪的人,最一开始无非不过是清风书院和那吴同知他们了。
可是他们要对付自己,用不着等到今日,更不会用这些个道上的手段。
马虽然进了林子,但对这里的环境似乎不是很喜欢,一直不停地动着马蹄,让马背上的人摇摇晃晃的,气得一把勒紧了缰绳。一面拿余光看她,见她如此冷静从容,也是有几分欣赏之意,“难怪要老子山高水远跑来这芦州,本觉得对付你一个小姑娘实在是浪费了,不过如今看来,你倒也是值得的。”
只不过他眼里虽是有欣赏之意,但看周梨他们三人更多的其实是当看作死人。
所以也不瞒着她,“小姑娘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可是你还小,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世间的钱,哪里有这样好赚的?到底要分给前辈们一些。”
周梨听到这话,忽然就想起了早前那商会的几个老掌柜叫募捐,自己去没走他们的路子,直接捐去了衙门。
以至于许多商家都一一效仿,导致最后这商会组织的募捐,便不了了之。
她想到这一茬,不禁露出讥讽笑意,“这样说来,竟然是为了这般小事就大动干戈,可见他们也长久不了,成不得什么大事。”抬头看朝对方,“你说对不对,我一个小姑娘便将他们吓成了这般,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大事?”
那为首的一怔,竟然觉得她这话是有几分意思的。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笑道:“你果然很聪明,可即便如此,我拿人钱财,就□□,你们的这些事情,我可管不得,你到下头去和阎王爷说吧。”
说完,便朝着左右的兄弟使眼色,要叫他们上去,直接把三人解决了。
反正一个文弱书生和两个小丫头,哪里需要他亲自下马?
却不知道,也就是他歪头使人这一瞬间,忽然什么东西朝自己飞来,他下意识地躲,却不知道那东西的目标竟然是他□□的马。
马可没有他这样敏捷,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打,条件反射就抬起前蹄嘶鸣,然后疯狂朝前奔走,在树林里横闯直撞。
男人在这忽如其来的马儿发狂中,从上面给甩了下来。
没等他翻身爬起去捡刀。
已经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将刀先一步捡起来了,后背上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然后刀刃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满脸难以置信,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文质彬彬面若冠玉的白亦初,威胁的话语自然而然就脱口骂出:“狗娘的,小子你找死?”
但是这骂声和威胁并没有起到什么震慑作用,反而觉得叫他察觉到了冰冷武器划破皮肤的清晰感觉。
与此同时周梨的声音也响起:“这样的脑子和身手,也敢做这杀人的生意?”有着少女特有娇甜的嗓音里,那股子嘲风很明显。
男人想要挣扎,但他怕死,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文弱的书生不简单,如果自己敢动,他真的会用刀割破自己的喉管。
而且对方的脚,竟给了自己如重千金般的压力,狠狠地压在后背上。
也正是这样,男人才不敢反抗。
这个男人作为对方的首领,如今轻而易举就被白亦初一个看似文弱的读书人踩在脚下作为阶下囚,他那一帮兄弟也不敢轻举妄动、
主要是,他们一时间也不敢乱来,见着老大都被抓了,也不晓得对方究竟还有什么手段,生怕一个大意,就丢了性命。
钱可以再赚,买卖可以再谈,但命就只有一条啊。哪个会不惜呢?
然而周梨他们能有什么手段?不过是仗着白亦初会些功夫,且这些年还一直勤劳苦练,没有松懈罢了。
但是对于这么多人,他们三人是慌的,好在周梨很快冷静下来,与那男人说话,将大家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才叫白亦初寻得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出手。
方有了现在这一幕。
这不是什么谋略,只是事发突然而产生的最基本的求生意识罢了。当然,也还要双方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叫彼此都能明白各自的意思。
这其中但凡会错一意,这会儿他们三人早凉透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