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自己就能早入伍。
早点上战场,也能早点出人头地。
他正想着,那原本正琢磨着报仇的周梨忽然站着不动了,且五官扭成一团,一手捂着肚子。
“你怎么了?”他忽然吓着了,当时周梨脚坏成了那样,也没露出过这么痛苦的表情啊。
所以下意识地便以为,是那些小畜生的马车,肯定伤着周梨了。
然后不由分说,立即蹲下身将周梨强行背起,朝着城里快步跑去,“阿梨你别怕,我们马上去找大夫。”
周梨只觉得这股子疼,略有些熟悉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疼过?
而且这股疼来得太过于汹涌,几度叫她晕了过去,就这样叫白亦初这样背着一路朝城里飞奔而去,找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医馆,便冲了进去。
周梨叫他在背上这一颠簸,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了红也没察觉到。
而白亦初一跨进医馆大门,就扯着嗓子大喊,“大夫,大夫救人,快救人啊!”
他急得满头的大汗,加上周梨这会儿状态也的确很不好,太疼了,脸白嘴青的。药童一见她这脸色,又见白亦初身上有血迹,也吓得不轻,跟着白亦初一个样子,扯着脖子朝里喊他师父。
大夫真当是出了什么大事,药都没来得及包好,就急忙出来,只见几人表情都十分紧张,忙让白亦初将人放下来。
白亦初小心翼翼把昏睡中的周梨放下,看着她那脸色更焦心了,“大夫,大夫,她怎么了?她不会死吧?”他还发现,自己袖子上,还有些血,这肯定是阿梨的。
一面仔细回想着,那马车疾驰而来的时候,自己明明将她给拉开了,更何况当时如果擦伤了,自己怎么没发现?还是因为当时只顾着生气?
先生一脸严肃,真当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真挽起袖子准备研究一二,可没想到摸上周梨的脉,顿时就忍不住抽搐起嘴角来,先是骂了一旁同样紧张兮兮的小药童,“叫你平日多用功,你不愿意上心,遇了事情就只晓得大呼小叫。”亏得这医馆没多余的人,不然多闹笑话!
白亦初见他这紧要关头还去教育弟子,一点都不上心周梨的病症,急得好似那热锅上的蚂蚁,再度问道:“大夫,她怎样了?”
大夫这才将目光落在白亦初身上,口气稀松平常,“不是什么大事,早前怕是着了严重的寒凉,我给抓几副药回去,好生调养一番,就没事了。”
但是白亦初不相信,觉得眼前这分明就是庸医,“怎么会没事,她都流血了,而且还流了……”
不过‘好多’两字没说出口,就叫先生被他那质疑的目光引得不满,直接给打断:“哪个来月事的姑娘不见红?”他活了大半辈子,没见哪个姑娘来月事不是红色的。
“可是……”白亦初还想说什么,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那一张生得好看的俊脸上满是通红。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过一想到周梨被一个月事疼得晕过去,又万分担心。
尤其是想到大夫说她着了寒凉才会如此,便想到肯定是那雪灾的时候落下的病根,都怨自己没照顾好她。于是只硬着头皮问,“那,那我现在怎么办?”难道就看着她这样落红?
大夫白了他一眼,“你家里没有女长辈了么?”
“有。”白亦初忙点头。
“那就带回家去,长辈们晓得怎么做。”大夫说着,见白亦初一副万分担心的焦急模样,又道:“你先背她回去,弄些红糖水给她暖一暖肚子,你家在何处,一会儿药抓好了,叫药童给你送去。”
白亦初忙留了地址,然后背着周梨赶紧回去。
只不过这一次脱下了自己的外裳,给周梨围在腰上。
周梨并不晓得,自己因为这第一次来月事,疼得昏了过去,闹了这么一回笑话,醒来后见莫元夕一直笑,问了才晓得白亦初被自己吓着,大喊大叫背着她去医馆求救。
周梨能想到场面有多尴尬,心里开始庆幸,幸好当时自己不清醒,不然好社死啊。
莫元夕她们这些过来人已经给她做了好几条月事带轮流着换。
当了好几年的小女孩,周梨几乎已经忘记了女人还有每月流血不会死的这个特异功能了。自然也就没去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如今看着包着草木灰的月事带,总觉得到处都是细菌病毒。
拿着左看右看的,“咱里头就不能放点别的么?”
莫元夕想了想,“有是有的,听闻上京那些贵女们,月事带都是白棉布做的。”不过那一天得换多少次啊?她反正当时在家也算是锦衣玉食,但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用的仍旧是装着草木灰的月事带。
可周梨还是怕,虽说高温消毒,那些草木灰都是经过大火淬炼的,但她还是不放心用。
白棉布白棉花,现在家里这个条件,想都不要去想。
于是只重新将那些月事带都拆了,给热水里煮,第二天让莫元夕帮自己放在太阳底下晒。
至于她就坐在房间里不出来,但凡有点感觉立马去找马桶。
当然,也不能什么都不干。专门找了个干净盆自己重新烧草木灰,然后当天晚上再装进那太阳底下暴晒过的月事带里。
这样,她稍微用得放心了许多。
药每日三顿,白亦初亲自煎,好生叫元氏周秀珠满意,只觉得白亦初这个小女婿是真的好,阿梨当时那样,他不知情带去找大夫就算了。
知晓了后也不嫌弃,更没像是别的男人那般,觉得沾染了女人的月事血迹会觉得晦气。
所以元氏和周秀珠甚至偷偷说,“他若一辈子都这样对阿梨好,就算是整日在家吃闲饭都使得,咱就辛苦几分,只要能对阿梨一直好。”
不怪元氏和周秀珠对于白亦初这个举动如此感动,实在是这个世道,对于女人就十分苛刻。
他们这芦洲还好,有的州府听说女人来了这月事那几日,连厨房都不能进,更不能见到自己的丈夫,以免将那霉运传染给家里的男人。
不能进厨房,自然就不能给全家人煮饭,那运气不好的,婆婆煮了饭,可不会给媳妇送去。
这也就意味着,那几日里媳妇只能喝水,聪明些的会提前准备些干粮。
反正是万分可怜。
周梨这月事一事,白亦初上学的事情也耽搁了下来,这叫周梨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这一着急,人就上火,急得牙龈肿痛,晚上迷迷糊糊睡过去,自来不爱做梦的她,竟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醒来满头的汗水,着实给吓得不清,甚至有些开始分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
她那个梦奇妙得很,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要命的是白亦初,梦里他如愿上了战场,还拿命换了不少功勋,但是竟然被一个叫李司夜的人给顶替了去。
这个李司夜原本是皇室宗族旁支,多少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但他母亲走得早,父亲偏爱继母所生的弟弟,对他这个嫡长子不闻不问,放任其自由生长。
他这种也不疼娘不爱的,就连京城里一个小官的儿子都可以欺辱。
所以长期在这种屈辱之下受折磨的李司夜按理应该走向犯罪道路才是,但是他意外发现母亲是被人所害,嫌疑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和继母。
奈何继母娘家位高权重,他为了替母报仇,便决定出人头地,但是父亲的缘故,他没读过几年的书,于是就只能选择上战场。
当时看到立了大功,极有可能被册封为前锋小将,却因重伤昏死过去的白亦初,便含泪自责地趁着对方昏迷,将那泼天的功劳给顶替了。
他想,自己身背杀母之仇,白亦初醒来,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李司夜还有个好兄弟叫郑三好,这人出生市井,一直都觉得李司夜这种皇亲国戚能和自己做朋友,是真心看重自己。事事以李司夜马首是瞻,还一起跟着到战场上来,对李司夜更是坚信不疑。
但郑三好可能没考虑过,李司夜跟他做兄弟,其实是因为李司夜没有选择啊。因为他父亲偏爱的弟弟的缘故,想想一个小官员的儿子都可以欺辱他,那他在上流社会里,怎么能寻到朋友呢?
可郑三好没这份脑子。
以至于当白亦初醒来,指骂李司夜冒顶了自己的功勋时,连个当官的都没见着,就被也沾了李司夜的光,成了百夫长的郑三好便直接对白亦初用了军棍,打了个半死。
回应这郑三好觉得白亦初异想天开,居然敢无懈自己英勇无敌的好兄弟。
白亦初被打得伤了腿,在军中自然是无法待下去。
梦是零碎的。
周梨只知道后来,白亦初又莫名其妙替李司夜顶了罪,被万人唾弃,下场凄惨,而白亦初这个年少时候的妻子,也就是自己被挖出来鞭尸……
而李司夜因为白亦初的功勋,从此在军中扶摇直上九万里,人生就像是开了挂一般,到最后白亦初死的时候,他已经是镇国大将军,娶了上京的第一明珠。
民间甚至有不少关于他的励志话本子,什么从小为母报仇忍辱负重,最后血战沙场,铁骨铮铮,保家卫国,成了国之柱石。或是与上京第一明珠羡煞了天下女子的一世一双人的美满爱情故事。
周梨越想,越是愤怒,气得浑身发抖,与之比起来,前几天那清风书院的事情,倒不算的什么了。
那些并未给自己和白亦初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是这个所谓的李司夜!
这是要了他们的命啊,还叫他们死后都不得安宁。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这李司夜的名字在口中来回嚼了一遍,现在就恨不得去上京将那还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在家里受苦受难的李司夜剁了。
她不恼自己死后被挖出来鞭尸,她是替白亦初委屈不甘,白亦初这样善良的人,凭什么因为这李司夜为了替母报仇的‘不得已冒充’,就要成为他的工具人,甚至是沦为炮灰呢?
“读书,一定要读书!”她又想起那梦里,保皇党和当今圣上真的打起来了,而且打得不可开交,四处征兵,白亦初是因为白丁身份被拉上战场的。
所以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不能马上去上京杀了李司夜,那就只能让白亦初立即考一个秀才身份回来。
以此避开。
可是秀才,也不是那样好考的……而且只有两年的时间了。
她一时只觉得时间紧迫,急得直接就掀起被子,披了衣裳套上鞋子,忙朝对面白亦初的房间里去。
家里房屋足够宽,她相中的那耳房已经被定为做书房使,虽然里头暂时没有一本书。
正房元氏住着。
而她和姐姐杜屏儿莫元夕她们一起住在左边的厢房,白亦初和柳小八带着小树住对面。
白亦初习武之人,警觉性自然是高一些的,周梨一进来他就一下醒了,只不过见着是周梨,方收起了那一身的警戒。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梨忽然奔向他的床,然后扑倒在他怀里,一把紧紧地抱着他。
他有些莫名其妙,正要问,发现周梨脸上黏糊糊的,全是泪水。
这让白亦初一下就慌张了,他或许还不懂得什么是情情爱爱,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默认了周梨就是自己的媳妇,是这一辈子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和自己相伴的人。
所以他看不得周梨难过伤心。
“阿梨,你怎么了?”他一手忙着给周梨擦眼泪,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
周梨也怕惊动大家,只压低了那哭腔,“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死得好惨,你被人害了。”
白亦初松了一口气,又十分开心,“那是梦,假的。”
可周梨却不是那样好哄的,她坚决地摇着头,“不,这个梦不一样。”然后将自己的梦一一告知了白亦初。
说完后,见白亦初没什么反应,便质问道:“你不信我对不对?甚至觉得是我为了骗你读书编造的!”
白亦初摇头,“不是,我没有那样想,只是觉得你这个梦,好生玄妙。而且李司夜这个名字,我好像此前在哪里听到过一样。”但是白亦初一仔细想,就觉得脑子里怪难受的。
便不敢再多想了。
只是看着因为自己被人谋害而泪眼朦胧,半夜三更不顾规矩跑到自己屋子里来的周梨,他心中感动,也将那上战场的心思给歇了,一手温柔地给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想去什么战场了,我好好读书,不就区区一个秀才么?我明年就考,不,我今年就去参加。”
说着要发誓。
周梨见此,破涕为笑,“发誓什么呀,那秀才也不是这样好考,我方才想了,到时候若真如梦里一样,我们就躲到桐树村去。反正不管如何,我不能让你去做这炮灰!还有那个李司夜什么郑三好,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
不对劲,白亦初还是觉得李司夜这个名字听过。
但是他真的敢发誓,这是第一次从周梨嘴里听到。一面也顺着周梨的话:“对,不会放过他,他为了替母报仇不得已,可是那时候,我也许也想挣功名回来风光娶你呢!”
一想到梦里周梨早早就没了,他就更担心了,对这个第一次听说,却又觉得熟悉的李司夜,莫名有了一种厌恶憎恨感。
甚至开始怀疑,阿梨走得早,说不准和这李司夜有什么关联呢?
他越想越害怕,人就是这样总会自己吓自己。
但这种自己吓自己的想法,也一下让白亦初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得读书,得出人头地,赶在那个李司夜出人头地之前。
又或许阿梨这个梦就是个单纯的梦,但是以防万一,他也要努力,不能再这样混日子了。
反正读书挣功名,不也是对这个家有好处的事情么?
这一夜后,这李司夜的名字,都被刻在了周梨和白亦初的脑子里。
翌日,周梨就顶着那有些肿胀的眼睛,和白亦初上街去置办行头。
自打清风书院被排除在外后,大家便到处在街上打听城里的私塾学馆。
只是这终究是州府,私塾还挺多,不少先生都颇有些名声。
周梨原本打算和白亦初去拜访这些先生,但一想到这些先生在外小有名声,兴许瞧不上白亦初这样的学生。
毕竟白亦初只是在乡下学堂度过一段时间的书,或许在他们眼里,只是堪堪认得几个字,不值一提罢了。
这样的人,州府那些个酒楼茶馆里,哪个算账先生写不来字不识数?
而且束脩相对也有那么一点高,白亦初苦口婆心劝着周梨,“我又不是傻子,何必去花那冤枉钱呢?何况这些人一有点名声,就不知道风吹哪头了,像我这样的穷学生,他们怕是不会愿意用心教授的,与其白送他们银子,我看不如去那武庚书院。”
但这武庚书院,是大家都极其不推荐的。
这武庚书院早前其实辉煌过的,可惜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这几十年来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是书院里,听说只有三个学生了。
而且只有一个先生,三十多岁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只晓得是上一任山长的弟子。
他也是现在武庚书院的山长。
白亦初继续给周梨洗脑,“咱们就先去看看,如果真的不行,再去别的地方试试也行啊。”他其实是听说,这武庚书院虽是残破,但是听说藏书不少,毕竟当年也是曾经辉煌过的,多少是有些底蕴在身上。
因此他的想法是,自己也不傻,如果先生真的教得不好,那些个藏书自己自己钻研钻研,也好过去那些个沽名钓誉的学馆里读白口书要好得多。
周梨终究是被一脸要认真读书出人头地,再也不会考虑上战场,势必今年就要下场拿秀才身份的白亦初给说动了,“那,咱们先去这武庚书院看看。”
当下便问了地址,人听他们要去武庚书院,现下又是那招学季,白亦初这样子穿着一身新袍子,又提着篮子,里头必然是拜师礼,便晓得是去那边读书。
又见着穿得体面的白亦初还有些样子,只觉得去那里是白白糟蹋了,还好言劝了一回。
但白亦初不是奔着先生去的,而是奔着那藏书,自然是因充耳不闻,只朝路人道了谢。
和周梨寻了过去。
这州府一再扩建,使得五十年前鼎盛不已的武庚书院如今地处在北市,被那勾栏瓦舍给围在这中间。
北市好几个坊里都是这种花街柳巷,那瓦舍里又都是些三教九流,这种地方怎么合适读书?
整日在这些个醉生梦死的环境中,先生又能是什么正经人?
这大概就是因为地理环境,造成了武庚书院走到现状的缘由之一。
不过好在现在是白天,勾栏院里都在休息,安安静静的,也就是瓦舍那头传来的杂耍声有些吵闹罢了。
两人穿过一条条阴暗或者是洒满了酒后呕吐物的巷子,终于寻到了藏在其中的武庚书院。
白亦初上前敲响了门。
里头却是无人答应,两人又耐着性子等了好一阵子,期间继续敲,里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随后这脱了漆的陈旧大门被打开,一个八岁多的黄毛稚子探出头来,“两位找谁?”
“劳烦小兄弟,我们想询问,贵书院今年可要招生?”白亦初问着。
那小孩儿闻言一愣,缀满天真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很礼貌地回了句,“哥哥姐姐你们稍等。”随后朝着门里大喊了一声:“先生,有学生来报名了!”
真的是很大一声,在外面的周梨和白亦初只觉得两人耳朵顿时都嗡嗡的响。
但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这么个小孩子,怎么声如洪钟一般?就忽然听得四面八方的楼阁里都传来了叫骂声,或是手绢或是果汁皮,齐齐朝着这大门口扔来。
白亦初下意识地将周梨往屋檐
“小狮子,你发疯了,一大早就吵人!”
“要死了,老娘这做梦数银子呢!”
“……”
这样的骂声不绝于耳。
好在东西她们只扔了一回,里头被叫小狮子,且又满脸天真的小孩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朝他俩解释,“不好意思啊,第一次来就叫你们见笑了,其实这里的姐姐们都挺好的,就是讨厌白天休息被吵。”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一个披头散发的文隽中年男子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削瘦的面孔上没有一跟胡须,头发乌黑,披在脑后,不过梳得整齐,一身洗得发白的圆领长袍,已经瞧不出本色究竟是什么了。
不过周梨却瞧见了他手里的梳子。
显然,他听到这小胖子喊的时候,可能正在梳头。
但是周梨撇了撇那已经快要挂到天空正中央的太阳,觉得现在起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这先生瞧着也不大靠谱。
可是先生十分热情,想伸手热情握白亦初的手,大抵想夸他几句慧眼识珠的话,但似乎才察觉到手里的断了好几个齿痕的梳子,只塞给身后的小孩儿,拉起白亦初就进去,“你能选择我们武庚书院太明智了,我领你看看我们书院去。”
说罢,也朝周梨喊道:“小姑娘你也来瞧。”
跨进了门槛,仿佛像是置身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一般。
这书院和陈旧布满斑驳的墙外,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子,巷子里马上宿醉的嫖客留下的呕吐物,或者是勾栏院里的潲水。
总之各种臭气熏天,老鼠横行。怎么看都是个污浊肮脏的世界。
可是进入这扇门后,哪怕入目所见一切皆充满了历史,甚至有些破败感,可那一叶窗户或是一丛竹,都处处透着一股浓郁的文化气息。
这和那修筑得巍峨辉煌的清风书院来比,周梨觉得这里更该符合清风二字。
到底是曾经万众瞩目过的书院,骑射礼乐书数,如今也都仍旧教授,虽然那马棚里的马略瘦了几分……
但场地总归是有的。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满脸都写着单纯天真的大嗓门小孩儿,竟然多出了两个身影。
瞧着也是十一二三岁的年纪,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俩。
有那么一瞬间,周梨觉得他和白亦初好像猴子……
但依稀听到了其中一人说:“先生怕是要白忙活了,这么几年,来咱们书院多少人了,又有谁留下来?”
另外一个那长相看起来略显冷漠,抬着白皙的下巴‘嗯’地轻声附和着。
还有那大嗓门小孩儿觉得,白亦初会留下了和他们一起上课,以后他们也许就有同窗了。
先生很热情,事无巨细地介绍着这书院里的每一个角落,但对于从前的辉煌,却是只字未提。
实在叫人觉得奇怪。
不过白亦初已经下定决心,尤其是到了藏书阁的时候,更是直接和周梨说,“我想留下来。”
周梨其实蛮喜欢的,这里有种给人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这样被勾栏院和瓦舍包围的书院,虽然是陈旧,但却未沾染外面的一丝污浊。
听到白亦初要留下来了,先生十分激动,立即便与白亦初保证,只要他留下来,肯定倾尽全力教授毕生所学。
就是不知道他这毕生所学的容量有多大。
周梨将拜师礼送上,以及准备好的束脩。却不想先生竟然说书院是不收束脩的。
所以这是书院没发展起来的缘故么?贪便宜的人是有,但还有一种觉得便宜不是货的人。
加之如今这武庚书院又被这样的环境包围着,那愿意送孩子来的人就少之甚少。
拜师礼是在藏书阁举行的,虽然落魄了,但礼仪是一点也不可废。
周梨本来在一旁观礼,只是瞧见那数之不尽的书本时,有些动心,忍不住问:“先生,我可以来这里看书么?”
不想先生眼睛一亮,“你也识字?”
“认得一些。”周梨回着。
先生却朝她招手,“那你过来,你若成了我武庚书院的学生,这里的书随便你看。”
这下换成周梨愕然了,有些难以置信,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他要让自己拜师?在他这里上学?
朝廷没说不让姑娘家读书,但是书院,甚至是那皇帝的女儿都没资格和皇子们一起听课。
顶多也就是给她单独请个先生,在自己的宫殿里学习罢了。
也是如此,权贵人家的小姐们,也都是请先生在家授课。
这到书院里,和男学生一起上课的,前所未闻。
然而先生在周梨诧异之际,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挥着手道:“罢了,你想来看书,就来看吧。”让女子读书,起的是好心,可是他也害怕,为此害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偶尔来看书,倒也无妨。可若她真留下来和自己这几个学生读书,再传出去,可就没有那样简单了。
他是无所谓,可小姑娘要名声。
周梨朝他道了谢,心想果然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开明的先生,主动劝女子入学呢?
拜了先生,听了武庚书院的院训,虽然其实绕不过忠孝廉节四个大字罢了,但因为先生说的声情并茂,有感而发讲了几句,大家还是听得认真,多少有些被感染到。
也将书院里这仅有的几个学生给认全了。
方才大嗓门那个只有小名,就叫小狮子,今年八岁。
另外一个总是拉着脸的,却又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叫挈炆,这不像是一个中土名字,不过周梨瞧他肤色也白,心想别真不是中土人吧?
最后一个叫顾少凌,也比较健谈,和白亦初周梨一个年纪。
至于先生,云长。
除了他们这些学生师长,书院里就一对夫妻,男的管喂马扫洒,女的负责衣裳浆洗和一日三餐。
和所有的书院一样,正式开课后,七日一沐休,但也只有一天,不过白亦初就住在城里,是可以回去的。
先生要求他明日就来入学,所以今日早放他和周梨回去,一来收拾东西,二来和家中长辈告别。
但其实他们两个孩子自己找上门来,还都准备了束脩和拜师礼,显然家中可能已经没有了长辈。
就算有,只怕也是不管事的。
也正是这样,云长先生最后同意周梨进来看书,哪怕他坏了书院的规矩。
书院有一条院训,非本院学子,不可入藏书阁。
可是云长先生看着这短短五十年,就要彻底消失在大家记忆中的武庚书院,心想这书院都快没了,还顾及个屁的规矩啊?
读书的事情就此安排好,周梨和白亦初对于这武庚书院的印象和人都不错。不过白亦初是觉得:“我瞧着这些同窗们倒是挺有趣的,方才听顾兄说,挈炆是西域人呢?而且小狮子的大名,得等他成年后,自己取,说是他们家的规矩。”
一面疑惑地问周梨,“你说咱也看过许多奇文杂记,怎么没见过这样的规矩?”
有趣是另外一码事,周梨是觉得这武庚书院里,好像就没有一个寻常人!若真要有,那就是白亦初尚且算是正常些了。
尤其是那云长先生,有些癫狂的模样。
不过自己听他说院训时候说的那些话,倒是像极了真正的文人雅士,胸中有诗文香。
听到白亦初的话,也有些惊讶,“是呢,头一次听过,别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吧?”只是马上又给否定了,在武庚书院读书,且又没有亲人,怕是个可怜孩子罢了。
又想起那小狮子一派纯真的样子,心里也是喜欢,“明日你去的时候,让小八哥送你,给大家也带些咱家正常咸味的卤菜。”心下又有些遗憾,“今日所见,外围环境虽是差了许多,但是那书院总是好的,藏书又多,若小八哥愿意读书就好了。”
然等回了家,只见柳小八在铺子里给人切卤肉,才做了不过几日,那动作好似行云流水一般,麻利得不像话。
而且见他又满脸的欢喜,仿佛是真爱极了这行业一般。
柳小八将卤肉包好递给客人,见了他俩高兴地问:“可寻到合适的读书地方了?”
白亦初颔首,“找着了,只不过要住在里头,七日一休,往后这家里就你一个男子汉,要劳烦里多照顾些了。”白亦初这话,倒不是客套,而是他真去了书院,家里的男丁就柳小八和小树。
小树儿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成长为大树,替大家遮风挡雨呢!
柳小八一听,颇有种被委以重任被重视感,立即承诺道:“你放心念书,我不是读书的料子,这家里有我呢!”
正要说什么,又有与柳小八熟络的客人来买卤菜,他便先忙去了。
周梨和白亦初便进了后堂去。
只将读书之事告知元氏,元氏听是那武庚书院,虽听说名声不好,但她自来对于周梨的话是从来没有半点怀疑的,周梨说她,她便觉得好,当下去替白亦初收拾行礼。
却不晓得,这会儿才将绣铺给支起来的周秀珠和杜屏儿,却叫几个纨绔子弟围了铺子门。
周秀珠急得不行,见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唤着屏儿好妹妹,将屏儿吓得不轻,忙挡上去。
周梨和白亦初若是在,一定认得出这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