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周梨正担心着,听到她的声音忙回了一句,很快便见着跟个泥人一般的莫元夕出现在山洞里。
白亦初在烤野鸡,见她来了抬头看了一眼,“赶紧收拾好休息,明天往深山里去,只怕有大的野兽,你若不跟紧些,可没今日的好运气了。”
莫元夕连连点头,这会儿看到白亦初都异常亲切,忙到火堆旁边烘烤自己满是稀泥的衣裳。
晚上她就睡在火塘边,前面烤干了就换后边,那泥干了就一块一块地搓下来。
好几次她都睡着了忘记添柴,但每一次清醒过来,发现火都被烧得旺旺的。她便晓得是周梨和白亦初添的柴火,心里感动得不行,只觉得自己果然是熬出了头,遇着好人了。
就算是那白亦初此前绑了自己好几次,可是打猎回来也分自己吃的,自己其实算是不劳而获。
而且晚上还会给自己添柴,简直就是嘴硬心软,而且周梨脚那么严重还忍着痛下床给自己烧水喝。
她忽然想起以前先生所教的雪中送炭,大概就是如此了。于是也下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们,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保住性命。
只是一面细想起来,自己这一路上好像也没给他们做过什么贡献,反而是一直白吃白喝。
想到这里,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盘算着到底要如何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也没意识到,自己从那个总是怨天尤人疾世愤俗的态度,竟然都被积极向上取而代之了。
所以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却发现自己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周梨她也背不了。于是便主动包揽了背被褥的的工作。
白亦初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她,然后冷冷道:“跟紧了,我可不会专门停下来等你。”
白亦初这话绝对不是吓唬她的,因为很快白亦初和周梨的影子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她想起昨日白亦初说有凶兽,吓得加快了步伐,终于又看到了他们两人的身影,一时欢喜不已,来了不少精神,赶紧追上去。
没了雪,山路虽是湿滑,但总是好过当初不知一脚踩下去会不会遇到地洞或是地缝要好。
因此原本的路程他们也节约了一半。
只不过这次到底没上次那么好的运气,遇着了狼,因此三人躲在树上,硬是将那些狼熬得没了耐性离开,才得以逃生。
但这样一来,也浪费了他们两天的时间。
等再度回到老家桐树村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以后了,村里还是那副样子,只不过揭开了被白雪覆盖,所有的残垣断壁都暴露了出来,无处不显萧条荒芜。
阿黄的叫声立即就将地窖里一个人过日子的柳小八叫了上来。
到底的小孩子,那腿上已经逐渐好,只不过长久以来整个村子就他一个人,时时刻刻面对着这份孤独,整个人开朗的气质一下忧郁了不少。
见着白亦初和周梨平安归来,那叫一个欢喜,抱着他俩就嗷嗷大哭。
只不过哭过之后,也看到了栗子头的莫元夕,“那是哪个?”
“路上遇着的路人甲。”白亦初回了一句,一副不管莫元夕生死的样子。
不过莫元夕已经习惯了,尤其她发现自己只要和阿梨多亲近几分,白亦初对自己就更凶恶几分。
但好在她心里晓得,白亦初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周梨的脚还没完全好,哪怕白亦初后来有条件,就用滚烫的热水和泥巴来给她敷脚,但因为那冻疮太严重了,如今自己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
这叫柳小八察觉后,担心不已,不过很很快反应过来,“我自打腿能走后,无聊在村子里到处转,找了不少好东西,还有专门治冻疮的药,你敷两天肯定就完全好了。”
白亦初一听,比周梨本人更欢喜,忙就要和柳小八去取。
这会儿他已经不绑莫元夕了,所以周梨便带着莫元夕去自己的家。
但其实烧得就剩下那牢固的院墙和几堵黑乎乎的墙壁罢了。
“你家好大。”虽然只剩下废墟,但莫元夕也能看出来,这是个大院子,于是问周梨,“你家不会是地主吧?”
周梨苦笑:“若是地主便好了,我家原本有点钱,但都是我爹去东海摸珠子拿命换来的,可他也因此落下不少伤患,才早早离世。”
莫元夕闻言,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说那话提起周梨的伤心事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的头发这阵子涨了不少,从栗子头变成了炸开的栗子,整个人看起来尤为滑稽,这一垂头,又像是一颗海胆一般。
周梨忽然有些想笑,“我给你找个头巾,把头包起来吧?这样也方便。”不过转悠了一圈,发现家里这废墟上,也被柳小八洗劫过了。
至于地窖,封死的,自己暂时也打不开。
莫元夕最后自己在村里找了个破布来将头包着,等她回来周梨的脚上已经敷了药。
柳小八心情好,将自己找来的锅碗瓢盆都搬出来,然后将家里地窖的粮食都拿出来,正儿八经地煮了一顿饭。
吃完后周梨休息,他们俩喊这莫元夕搭手,在周梨家的废墟上,借着那结实牢固的墙,搭了个简易棚子。
柳小八又抱来了被子,搬来桌椅,倒像是个小屋子。
中间用床单挂着,隔成两间,这样以后他们四人就暂时住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
要说这万物生命强悍呢!莫元夕从一个以前被娇养的千金小姐,在这天灾中都能熬出来,更不过说那田间地头里被挖了不少根须的野草了还能继续茁壮成长。
撒过一场薄薄的小雨后,泥土里便钻出了一撮撮绿。
周梨第一次觉得,这个颜色是多么的好看,她的脚此刻已经好了,激动地拉着莫元夕在自己家废墟墙角开荒种菜。
这个时候,白亦初几乎已经放下了对莫元夕的防备,再说有柳小八在,因此他也放心地到镇子上去探消息。
这些天,虽然周梨对周秀珠他们只字不提,可是白亦初心里有数,只怕无时无刻,周梨那心中都挂记着。
没想到他这一次到镇子上,竟然有所收获,只见那些逃难的老百姓们,回来了不少。
也有可能,这只是活着的那部分。
只不过镇子上被烧得七七八八的。
但听说县里要拨银子给大家修房子,今年还会免税什么的。只不过因为这天灾的确减少了不少人口,所以可能各村活下来的人,往后都要留在镇子里了。
也就意味着,像是周梨他们桐树村这样偏远的小村庄,终究是要和马家坝子一般,被淘汰了。
不但如此,他还得到了天大的消息。
回来顾不得喝上一口水,便与周梨他们说,“听说这次咱们西南这几个州府闹灾情,那个文弱又多病的和文帝因处理灾情不果断不积极,总听身边那大阉官的,引得好些地方暴民起义,他叔叔李晟趁机夺了他的皇位,现在和文帝连带着他的保皇党逃到了他母族齐州,可能接下来李晟安顿好了灾民们,就准备要打仗了。”
他可得趁着这个机会挣功名,做个大将军。
关于这个朝廷的事情,以前周梨多多少少知晓一些,先帝一把年纪了,忽然迷上了自己的儿媳太子妃。也就是和文帝李木远的生母。
所以当李木远这个皇长孙忽然继承了本该属于李晟的皇位,大家都一度揣测过,有可能李木远不是先太子的儿子,而是太子妃和先帝的儿子……
不然怎么太子都没了,皇位会传到这个体弱多病又优柔寡断的皇长孙身上呢?而不是更有能力做好一个君王的李晟呢?
可能大概也正是这个缘由,李晟趁着一次天灾多位,异常简单轻松。
他们是在乡下又无旁人,所以也是对于前后两位皇帝大呼其名。白亦初喝了周梨递过来的水:“县里衙门派了人来,眼下在镇子上重新核对人口,咱们这种离镇子偏远的小村子,人都要迁移到镇子上去,重新分发宅地基和田地。”
说完看朝周梨,“你怎么想?”
人口核对总是要去的,周梨就是有些担心姐姐他们现在生死难料,该是个怎么登记法?正要询问白亦初。
又听白亦初说道:“因许多人还没回来,所以应该会持续两三个月左右,所以其实咱们倒也不用太着急。而且我打算明日再去县城里看看,杜仪表哥那几个朋友的住址我也晓得,听说县城保护得还好,没有被烧,他们若是还活着,应该都回来了。”
周梨听得这消息,心中升起几分希望来,但又有些不放心,“这去县里,四五天的路程,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但是她的脚才好,现在才是灾荒刚过,吃饭都是问题,哪里来的牛马代步?得全靠两条腿,白亦初是不同意自己去的。
正想着要不柳小八跟着去,但白亦初已经先一步开口,“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快去快回,也免得你悬望忧心。”
周梨一想,那就作罢了,毕竟柳小八也是摔了腿的人。而且现在人们都返乡了,没准柳小八的叔婶也来了,他可能要去镇子里找人呢!
倒是莫元夕,她不是本地人,这户籍怕是不好弄,不免是有些担心地看朝莫元夕,“你户籍怎么办?”
莫元夕是不会再打算回十方州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小孩子也不是不能自己生活,周梨不就活得很好么?还能自己当家。
她是没周梨那个出息,但是她可以留下来,帮周梨家干活。她那十一二年虽是荣华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现在她什么不会做?挑粪她都能干。
那柳小八整个天灾期间在地窖里攒了的几桶粪还是自己帮他一起运送出来的呢!
也不知他家那地窖,竟也不修个楼梯。
“我一个小姑娘,怎么也和那作奸犯科的人不相干,应该不用特意去我老家核对。”她唯独担心的是,自己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又无钱财置办房屋,衙门大概不可能给自己开女户,肯定要让自己跟着将户头上在谁家。
所以她两眼期待地看朝周梨和白亦初,“若是衙门不用我回原籍,也不给我开户头,求你们答应收留我。”她说到这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一路上我们虽彼此猜忌,可到底是你们救了我的命,我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不晓得知恩图报的人,你们若信不过我,到时候我直接卖了死契给你们。”
然后连说好几句求求你们了,不停地磕头。
周梨将她给拦住了,“你倒也是坦诚,不过你先起来,这事儿不急。”
可没得个准话,莫元夕心里不安定,就此拉着周梨的袖子不放:“我什么都能干,你看我既识字能算账,我也能下地干活,挖粪劈柴,什么我都能行的。”
周梨见她这急切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将自己和白亦初做那救命稻草一般紧抓着不放。终究是松了口,“罢了,那你就与我家上在一处,只不过死契倒不必,签个活契便好。”
虽然她有一颗好心,但周梨前世到底活到十**岁,心里清楚得很,理智地晓得好人要做,但也不能太过于无底线。
常言说的好,升米恩斗米仇。
莫元夕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反而感恩周梨竟然只叫她签活契,心里对于她的感激就更深了几分。
因白亦初明日要启程去县城,所以今天晚上也就歇息得早。
翌日她一起,那莫元夕也赶紧爬起来,晓得周梨要给白亦初做干粮带在路上吃,也跟着帮忙。心里想着原来自家那些下人们这么做,自己也积极一点,免得对不住他们的救命之恩收留之恩。
卯时二刻,白亦初便背着包袱启程了。
白亦初想着逃难的乡邻们返回来,他们村总不可能全都死完了,大家的粮食虽然基本都在,但是大部份还是因为走得匆忙,粮食没藏好,一并消失在大火中了。
到时候不免这大半年都要饿肚子,虽说朝廷承诺会拨粮食下来,但几时到,到手里又有多少,能否让一家人吃得饱,却是另说。
便和柳小八商议,“你叔婶若是都能平安归来,再好不过,你家也算是有大人在,地窖里的剩余的粮食是能保住的。可是凡事有万一,若他们没有回来,或是又回来得晚,别家没了粮食,你一个小孩,怕是守不住的。”
她家地窖里虽然也有粮食和些许蔬菜,但大头都在姐姐那边,这边就算真被抢了,倒也没有什么。
不过她倒是担心起了姐姐家的铺子和院子的废墟,不会因迟迟没去核对身份,叫人当做无主之地,分出去吧?
想到这里,她也起了心思,等不及他们回来了,先去将自己的身份核对了。
而柳小八听到她的话,也忧心忡忡,马上就打了主意,“咱还有些箱子,不如我垫了油布,咱给装里头埋到地里去?”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周梨和莫元夕帮着他。
也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办好。
第三天三人便结伴上镇子去。
而周梨也将姐姐店铺和院子地房契给带上了。
只不过问题来了,莫元夕的户籍虽然好上,她一个小姑娘,朝廷的人不担心她从前有作奸犯科的记录,同意了登在周梨家的户籍上面,但是因为白亦初本人不再现场,周梨是不能代核对。
更不要说现在没有半点消息的姐姐们了。
柳小八去打听了一回,只与周梨和莫元夕说,“听说就要按照人头分发粮食,所以才不允许代核对,免得到时候有人拿死去的人的户头来骗粮食。”
这样严格一点也好,的确可免小人钻空子。
不过虽不能代替登记核对,但周梨因有她姐姐的那些契约,虽她姐姐不在,但她姐姐和离了,孩子也暂时没消息,所以那契约也就顺便转到了她的名下来。
地窖当初她和白亦初离开的时候,也给封死了,一点痕迹没留。
如今那里就是一片废墟,任由谁也想不到
柳小八也顺道核对了自己的户籍,他叔婶一家那里还空着,显然还没回来。
当然,也有可能留在了外乡或是……反正他将祖父的户籍注销了。
只是可惜,他爷就剩下一把骨头,还被那些贼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周梨当初回来虽然帮着他将那一片的灰烬都收集起来,找了罐子装起,可柳小八一想到祖父的惨状,心里还是难受了一回。
三人办好了这一切,又因为排队打听消息等等,等返回乡下的时候,已经略晚了。
莫元夕在登上了户籍后,也在衙门的见证下,签了活契画了押,还盖了县衙里带过来的大红章子。
契约一式两份,拿了她才觉得安心些。
不然总时时刻刻担心,哪一日周梨的姐姐和后娘回来了,不同意非要自己迁走,那就只能回原籍。
所以柳小八见她时不时地掏出那契约看,还笑眯眯的,甚是疑惑不解:“你这都卖身了,怎还如此高兴?”
“你虽也受了伤,差点没命,可你不晓得外面人性到底多嫌恶,遇着一个好人要多大的运气,更不知道一个人漂泊无依后,忽然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那个感觉是叫人有多欢喜。”这就是此刻莫元夕最直接的感触了。
柳小八的确不懂,他目前为此见过的人性丑陋就是那帮恶人的所作所为。
因此是无法理解莫元夕的欢喜。
周梨走在前面,见他俩人慢吞吞的,便催促着,“快些,一会儿天黑了不安全。”
两人听罢,忙加快了步伐,急忙跟上去。
可因为从镇子上启程晚,还没到桐树村,这天就黑漆漆的了。
万物复苏后,那些个从前静悄悄不吱声的鸟雀们,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站在那黑压压的树枝上叫着,叫人有些心慌害怕。
三人加快了脚步,没有了白亦初,周梨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步伐越来越快,甚是有些小跑的意思。
柳小八和莫元夕也不敢停下来,紧随在周梨的身后。
可到底,好运气不能总环绕着他们。
旁边的林子里传来阵阵悉索声,随后一个猎狗般大小的黑影从上头跳下来。
夜里是看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当对上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周梨立即反应过来,“是狼!”这个玩意儿总不可能单独出现的。
她吓得将手里一直拿着的,略有一斤重的石头就砸了上去。
怕肯定是怕的,毕竟是狼,会吃人。
但怕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所以她是当机立断。
柳小八见她砸了石头,立即趁着那狼没留意,将手里的火把挥了过去。
他是被狼咬过的,所以对其恨之入骨。不过起先周梨让大家小心些,最后手里拿着石头或是棍子时,他还嘲笑周梨太过小心。
这条路村里人赶集的时候,也没少走夜路,可没听说过遇着狼。
可却忘记了,今时不如往日,桐树村已经好几个月没人烟在这里来往了。
人少了,路走的人也少,逐渐就会被山林而取代。
而这些狼久不见人经过,自然而然也当这里是自己领地的一部分。
他们俩都动了手,莫元夕也没闲着,忙将自己手里一把细碎的石子扔去。
那么多石子,总不可能一个不中,更何况狼在躲火把,对石子根本就避之不及。
所以他们三人终于如愿听到了狼吃痛的声音,也是这当头,三人快步往前跑。
当然,他们并不能甩掉这狼,但是不跑,可能接下来这狼的同伴们也赶到了。
所以此刻只不过是想找一个更合适他们躲藏的环境罢了。
狼是不会爬树的。
所以当跑到了路边就有大树,三人立即就接二连三爬了上去,各在一棵树上。
这是莫元夕跟着周梨和白亦初当初从那小村子里来桐树村时,在山里遇到凶兽时候,紧要关头才被激发出来的潜能。
此前,她可是怎么都学不会爬树。
可见在生命被威胁之时,一切不可能都皆有可能了。
他们三人上了树,个个都大气喘喘,而那被他们打了的狼也很快赶来了,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同伴。
本来以为,像是上次那样,两天就能把狼熬走,没想到他们三在树上待了三天。
中间还下了一场雨,三人被淋得跟落汤鸡一般,也亏得各自扯了腰带把自己绑在树上,不然早就熬不住滚下来成了狼群口中餐。
不过好在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见狼,没吓得屁滚尿流。
在树上待了三天,早晨下雨中午就出太阳,天色擦黑,身上已经晒干了。
那些狼原本可能还要继续等下去的,可最后不知是闻着什么动物的味道,一下全跑了。
三人却没敢马上下来,而是解了腰带在树上活动了一会儿,确认那些狼果然已经回了山里,这才敢下树。
周梨本来以为,树上待了三天三夜,又臭又饿又累,这会儿脚着了地,该是没精神的,没想到真正等脚踏实地了,那双腿就跟上了发条一般,拼命往着桐树村赶回去。
他们是一口气跑到村里的,回去也顾不得烧火,就先捡了点干粮垫肚子,这才把灶膛烧起来煮饭热水洗澡。
本来三人这一路回来,也没哪里不舒坦的,可是当天夜里,周梨半夜就发起热来。
那柳小八急得团团转,又恨自己不如白亦初那般出息,“都怨我,我要有阿初的一分本事,咱们哪里用得着在树上待那样久?阿梨自小本就体弱多病,这好不容易给养得好了些,如今却因这一场雨……”
“你莫要再唠叨了,快些去看看到底还有些什么药,这样下去,我怕姑娘出事。”莫元夕也是讲究规矩的,心想终究是管周梨签了活契,往后自己就是她家的下人,因此也不喊她的名字了,只像是曾经自家仆人丫鬟唤自己那般叫周梨一声姑娘。
她见着周梨那红扑扑的脸颊,伸手去试了一下,温度高得吓人,便催促着帘子外面的柳小八。
柳小八像是才清醒过来一般,忙自己点了个火把,跑去郎中家的地窖里继续翻找。
只是那里能找的一切他早前都搜刮过了,如今什么也没寻着,跑回来的时候,又想起往昔自己生病了,祖父都是管河边去拔些麻黄草熬药,喝个几顿就见了效果。
这会儿万物初生,那麻黄草也冒了头,只是还小。
但总比没有的好。
所以他举着火把往河边跑去。可是真到了河边,又想起村里郎中说的什么风热和风寒,风热是常发夏季,他想现在顶多算是春天,而且早上还淋了雨,肯定就是风寒了。
于是将火把插在河边的泥坎上,徒手就开始刨那些个长了不过小拇指大小的麻黄草。
实在太小了,折腾半响,指甲壳里都全是泥了,才得一小把。他是有些嫌少,可又怕周梨那里实在等不及,只急急忙忙又赶回去,简单将泥土清理去,便忙着熬水。
久不见他归来的莫元夕见他这好不容易来了,却在灶膛旁边弄得乒乒乓乓的,忙探出头来,“怎样,找到药了么?怎去了这么久?”
“没找着,我去河边挖了麻黄草,我风寒我爷就挖这个熬药给我喝。”柳小八一面说着,架了锅子,舀水放麻黄草。
莫元夕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那锅里还带着嫩绿色的草,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自己又确实没别的办法,只能双手合十祈祷着,“希望有用吧。”然后赶紧回到房中用破布沾温水给周梨捂着额头降温。
周梨这会儿烧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许青苗喊自己,一会儿耳边又是小树的哭声,还有许家那老太太骂人的声音,反正只觉得周边噪杂得厉害,吵得她头疼不已,叫她难受得挣扎着。
阿黄蹲在她肩膀旁边,急得不行,时不时用那长着小肉垫的爪爪去轻轻拍一拍她的脸,每次没有得到周梨的回应,那眼里明显就有些失落。
莫元夕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更是担忧了。
而此刻梦里的周梨,好像又看到了元氏背着背篓从田里来,问她喂猪了没?一会儿又是杜仪满脸血污的样子。
反正走马观花一般,每一次她看到谁,想要去叫谁,谁就忽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仿佛就没来过一般。
莫元夕见着周梨眉头一会儿紧锁,嘴里不知道含糊不清地叫着什么,焦急得只连忙伸手去摇她。
她记得家里有个小丫头,就是有一次风寒发热,拖了两日后,就开始呓语,等醒过来,人就给烧糊涂了去,从此成了个傻子。
所以她害怕周梨也变成那样,只粗暴地摇着她的肩膀。
周梨挣扎了两下,猛地睁开眼来,一身的大汗,整个人好似从那井里捞出来一般,慌里慌张地抓住莫元夕的手:“我姐呢?元姨呢?表哥呢?”
莫元夕听得这话,以为她果然烧糊涂了,忙喊柳小八,“小八,快来,阿梨开始说胡话了。”
柳小八正好将那麻黄水煮好,因那麻黄草还十分嫩,煮出来的水绿油油的,有些像是从前隔壁花慧奶兑的耗子药汁。
他盛了好大一碗,根本就没把莫元夕的话放在心上,只端着进来,“这麻黄草还很嫩,也许药效不大,阿梨你多喝一碗,肯定就有效果了。”
周梨梦魇,忽然被莫元夕喊醒过来,又出了许多汗,这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又见柳小八递上来的碗,便一口给喝了。
她嘴巴里没个滋味,除了觉得有些烫之外,没有察觉出别的味道来,加上这屋子里就一盏小豆灯,所以压根没看清楚那汤水的颜色。
喝了那药重新躺下,周梨休息了片刻,只觉得眼睛清明了几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但又回想起那恶梦,只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梦见元姨他们了,我每次刚叫他们,人就都全不在了。”
她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都不在了?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眼泪也就冒了出来。
柳小八连忙道:“梦都是反的,你放心,阿初这一次从县城回来,一定会带着好消息的。”
但他这安慰的话压根没起到什么作用,周梨已经把那个梦先入为主了。
也正是如此,周梨虽然没越发严重,但也没有好转。
便是第二日照样喝这麻黄草熬出的绿汤,也没见一点效果,好叫莫元夕怀疑柳小八,但又不敢当着周梨的面提,说这药没用,只将柳小八拉到外面去悄悄问:“这真的有用么?”
“应该是有的吧,你看她又喉咙不是特别疼,又没有痰,反而畏寒怕冷,这明摆着就是风寒啊。药肯定是有用的,我琢磨着不见效,肯定是她那个梦。”柳小八到底是有着几分细心的。
莫元夕被他说服了,“那是心病了。”就没得办法,只能等白亦初带好消息回来。
可此前是什么光景?正常年轻人要活着,只能恶从胆边生,不然的话是难以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要么就是像是周梨和白亦初他们这般避世偷偷躲着。
而杜仪他们那队伍里,又是女人又是孩子……
莫元夕只觉得凶多吉少了。但这话如何敢和此刻病恹恹的周梨说?反而只能捡些好听的话来安慰她。
然周梨一日没得消息,那身子就一点不见好转,好在可能是有每日柳小八去挖那些个麻黄草回来熬水喝,所以也没有见严重。
转眼过了三日,周梨还不见好,柳小八急得不行,这河边一带连着田埂上,有点麻黄草都给他挖绝种了,在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旁的药他又不认得,人也急得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好在这个时候,白亦初终于回来了。
与他回来的,还有穿戴整齐的年轻人,一身青绿色的袍子,袍子好看是好看,一看就叫人能猜出是个读书人,反正雅致得很,还穿了双城里人才能穿得起的厚底长靴,但叫柳小八看了,还是觉得好似那河边行走的米蜡树一般。
“阿梨呢?”白亦初神色飞扬,明显就是去了县里得了好消息,一面四处张望着,寻找周梨的身影。
提起此事柳小八就十分愧疚,如果自己出息些,大家就不会在树上待那么久了……因此十分心虚,“阿梨,阿梨她病了。”
然他话还没说完,白亦初跟个闪电一般,直接越过他们,等柳小八反应过来时,他人已经走到了隔间里,坐在周梨的床前,正在试探她滚烫的额头。
周梨一下就被惊醒了。
病了的人,整日都躺在那废旧木板搭建的临时床榻上,白天睡黑夜睡,能睡得了多少?所以白亦初一来,她人就醒来。
“阿初?”但又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不敢相信地抓了抓他的手。
阿黄也是好些天不见白亦初,只拼命拿头蹭他博取关注。
“你怎么病了?吃药了没?哪里不舒服?”他一连三问,只一副恨不得将周梨身上的病气过给他,叫他来承受的样子。
“没事,就是染了小风寒。”她说着,一面迫不及待地问,“我姐姐他们……”
不过后面的话她又不敢再问下去,眼里甚至闪过几丝紧张害怕。
然却听得白亦初说道:“他们都好着,和咱们所预想的那样,在那小村子里,发现没粮食后,就往镇子上去了,只不过到了外面的世界,什么牛马蛇神都有,他们队伍又不占优势,所以表哥想了法子,只弄了些青苔屑沾满全身,假装得了病疫,所以路上虽是遇着一些流民,但都离他们远远的。”
周梨听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激动得坐起身来,“那现在人呢?”
白亦初却生怕她忽然爬起来再着凉,只扶着她重新躺下,“他们后来到了州府里,遇着了表哥的一个朋友,咱们的州府大人是个极好的官员,一出现灾情后他就开始开仓放粮,教老百姓们储水,所以并不严重。”
但即便他尽心尽力控制灾情,和大家一起留在城里共抗天灾,还是有许多老百姓不相信他,弃城逃了。
后来闹了雪灾,确认老百姓们没感染病疫,他便开了城门放外面的灾民们进去。
刚好杜仪的一个朋友早就从县里逃难到州府,大家遇着便在一处避难,那一阵子都靠衙门里施粥过日子。
不过因那一阵子天冷,逃到州府的人越来越多,城里实在人满为患,物资终究分布不公允,大家都被冻着了。
也正是如此,这一阵子还在调理,便是杜仪也冻着了脚,所以才让他朋友姜玉阳回老家来,就是帮忙找周梨他们的。
说来也是运气,姜玉阳刚到县里自家那被打砸得厉害的老屋,就遇着了此处流连的白亦初。
周梨听完他的话,有些不敢相信,一家人都全部还在,心里欢喜不已,“当真,你没有哄我?”
“我哄你作甚,表哥的朋友就在外面,那位姜大哥,你也是见过的。”白亦初怕周梨不信,只请了姜玉阳进来。
周梨和白亦初在县里收陈粮那会儿,姜玉阳有一次上桐油铺子找杜仪,有过一面之缘。
姜玉阳已经在外面从柳小八和莫元夕口中知道她生病的事儿,如今见她担忧,只点头附和道:“他们现在都极好,想来养一阵子,就都能痊愈。不过……”他说到这里,只朝白亦初看了一眼,“你与阿梨姑娘说了没?”
“说什么?”周梨满目疑惑,难道还瞒了自己什么不好的消息?心里不由得一下又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