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臣想这卫端之不过是入内供奉宫而已,还有经手此事的弓弩院工匠十余人,竟敢这般大胆子……”
章越一面说一面看官家脸色,看见官家握着龙椅上的手紧了一下立即停下不说。
官家道:“此事朕知道了,这卫端之和工匠当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朕曾问一个桉子,此人是朕身边信任多年的人,他说下面的不拿,上面的如何拿;上面的不拿,他又如何拿,他不拿,比他更上面的又如何拿?”
章越低下暗笑,这样的人往往被称作会做人呢。
“风气如此,所以此也不必穷追上问,否则就要问的朕的头上来了。只问罪卫端之和工匠即是。”
章越听了心道,官家今日好大的牢骚,看来只有在自己与潜邸老师的面前,方能大肆吐露心声了。
以往韩维必是要劝的,但如今他马上要走人,只是随便说说:“陛下所言极是,眼下以朝中安稳为上,当年唐玄宗亦有开元之治,但宫内朝外却斗争惨烈,最后方有了安史之乱。”
韩维话的意思,就是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官家虚心表示受教了。
章越也知道掌握分寸,卫端之这样的人确实可恨,但他不是主谋,要往下挖的话干系太大。所以这个桉子要点到即止,反正吕惠卿也是为了他军器监的业绩正名。
官家又道:“这这一次王琏与辽谈判处处被动,辽国数日前兴兵,杀代州铺兵二十余人,随后辽主又遣使枢密副使萧素至代州商谈边境之事,你看到底是何意?”
章越正色道:“辽国之前三征高丽却未服,反是损兵折将不少,又兼国内数度叛乱,南北两院之制无法调和,其实国内困难重重。”
“但辽主携昔年之势,自持国大兵强,故屡欺我边境,索要土地,又担心得罪我太深,翻脸成仇,故而既谈之又衅之,衅之是为了争更多的好处,谈之则稳于我朝,不使谈崩了。”
官家听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辽国的举动就是昨晚把你家屋顶瓦片揭了两片,白天又来笑嘻嘻地打招呼,看看你的反应,到底是不是把你打痛了。
你以为对方笑嘻嘻来打招呼便是服软,就不对了。
以为对方今日揭你瓦片明日就要烧你屋,也不对。
对方在看要用多大的力量,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逼你就范。
章越道:“辽主这般我等亦不必应对,他们欲急我们反而要缓,等一切明了再施以判断。”
韩维问道:“辽国急得是什么呢?”
章越道:“我们不可随意揣测,眼下西北已宁,他要谈我便谈,不与他个结果,他要打我便以兵御之,点到即止,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拖字,谈上三五年试看他又能奈我何。”
“至于王琏臣看其虽似被动,但其实也是大智若愚。”
官家摇头道:“王琏不胜任,当问别的人选,章卿此事由你往如何?”
章越道:“陛下点臣臣当然义不容辞,但臣却有一个比臣更好的人选,此人乃是知澶州,知制诰章衡。”
章越自为出判秦州后,章衡和陈襄二人也是随着反对王安石,也一并出守地方。
陈襄出知杭州与苏轼作伴,章衡则出知了澶州。
正是应了那句话,要升官时一起升官,要倒霉时一起倒霉。
官家问道:“章衡,朕知道他。此人出使过辽国不辱使命,辽主也是器重他。韩卿看让章衡回朝与契丹谈判如何?”
韩维毫不犹豫答允,章越则心想什么时候把陈襄也一起捞回来。
章越道:“此外臣之前与提点西京刑狱的陈睦闲聊,对方曾言契丹势大,何不联络高丽,以袭其肩背。”
官家道:“当年澶州议和,契丹要本朝断了与高丽盟约,如今……”
章越看官家还是担心万一辽国知道了宋朝与高丽恢复邦交以后不高兴,怕得罪辽国。
章越道:“臣记得前年高丽曾派贡使前来,如今仍滞留在汴京,我们可以派一使者随他贡使秘密返回高丽。”
官家点点头道:“陈睦可使高丽。”
数日后,陈睦加官监察御史,章衡加三品服,判三班院一并调回京师听用。
身在京西寻常的陈睦得知调令后大喜。
作为嘉右六年的进士第二人。
他觉得自己才华未必逊色于章越,但官人子弟不得为状元的御旨,却令他与状元失之交臂。
所以他曾心底妒忌过章越,但比起王陟臣他丝毫没有表露在面上,反而在期集中非常的配合章越,这些年也没有断过往来。
有时候话说与不说,就是天堂地狱之别。
时至今日,他早把当年因名次低于章越不悦之事早早地抛在脑后。
当两个人一般高时,他看到你有所成便会嫉妒,各等编排贬低之词就来了。
面对于此,你唯有继续向前向前,等甩出他好几个段位时,他对你的嫉妒便转为崇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