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一人出,也不许一人入。
明日就是大除拜,起草诏书的翰林和内侍都被锁院,自己虽是回家,但也不能露了一点风声,谁知道在这最后一夜前会发生什么事呢?章越则是坐于堂中,章实和于氏上来问询。
章越不敢告诉他们鄜延路大败的消息,以免他们担心章直。章越用几句话遮掩过去,下面十七娘上来伺候自己更衣。
章越虽一个字也没有透露,但十七娘何等聪明人,已是猜出来,目中闪闪。
章越见十七娘的样子,知道她已是知晓,当即轻拥她入怀言道。
十七娘调侃道:“官人,你这是国难思良相!”
章越微微笑了笑,他记得这句话还有下一句‘无事钟无艳,有事夏迎春’。
章越道:“我不怕人用,也不怕被弃之敝屣。”
“娘子,我想过了,我当五至七载宰相,待到灭夏之后,再择一栋梁之才继之!”
“如此我便可以退了,到时候与娘子你游遍天下,含饴弄孙,再也不过问朝政之事。你说好不好?”
十七娘嫣然笑道:“是吗?官人你莫不是诓我?你这个位置可是易上难下。”
章越失笑道:“有什么难下的,王介甫,韩魏公,富郑公都退得了,我退不了?”
“难不成真如诸葛武侯那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十七娘目光含泪摇了摇头道:“官人……”
章越讶道:“娘子你怎么哭了?”
十七娘道:“官人,有句话我本不当说,但我便怕你这般。”
“鄜延路折了这么多人马,西贼气势嚣嚣,你可千万别犯了意气,他日学诸葛武侯挂帅亲征!也来个六出祁山。”
章越闻言失笑:“娘子放心,我不会如此的。”
章越拭去十七娘的泪痕,将她揉进怀中。
这时厨中送来了吃食,章越与十七娘就着小酒吃了些饭食。夫妻二人便吃便聊,眼看着天一点一点地变黑。
也是奇怪,白日那么大的雨,到了夜间居然没有再下过雨。
甚至连云也渐渐散去。
夫妻二人携手看着窗外景色,细风吹来满身生香,屋内则红烛摇动。
章越突觉得庭院之中大亮,好奇望去,原来一轮满月竟现在中天,照得满庭生辉。月华如练,浩浩光芒,顷刻之间照亮了无数的屋檐琼楼。
而云随月走,不知云是追月,还是月在追云。
汴京城内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多少人家都挪步出户仰头共睹这一轮好月。
章越觉此景甚是应景。
十七娘看着章越笑着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章越闻言大窘,这首诗是当年他去吴家时所作。
此诗活生生地将他这寒家书生急于出人头地的野心描绘得一清二楚。
没料到十七娘此时拿此诗调侃自己,章越此时此刻不免有些惭愧。
章越道:“娘子,我本就是如此。”
十七娘道:“我晓得,当时你二哥也在席间。”
章越点点头,到了他如今,很多事看的角度已与当年不同。
当初觉得天大的事,今日看来已是微不足道。
夫妻二人赏了会月。
“官人去睡会吧!”
章越摇头道:“此时此刻如何睡得着。”
十七娘笑道:“便睡不着,但闭目可以养神!”
章越答允了回到榻上合上眼,脑中果真诸多杂事,十七娘枕在他一旁。
不知不觉,月至西方,三更响过。
章越小憩了会,便听得府外传来窸窸窣窣之声,这一夜不知多少人正在忙碌。
而十七娘已是起身忙碌。
章越重新穿上紫袍后,天色未明,彭经义提着灯为引路,十七娘亦跟在他的身后。
待府门打开的一刻,但见府前的道路已是重新用沙铺过。
不知多少的开封府的公人和差役,他们是连夜至此忙碌,用车马载沙铺于道路上,筑出一条直达宫门的沙道。
这条沙道被称之为沙堤。
沙堤铺路,这是唯有宰相除拜方有的待遇。
章越见此一幕,不由言道:“龙楼凤阁九重城,新筑沙堤宰相行;我贵我荣君莫羡,二十年前一书生。”
十七娘望着章越调侃道:“我又要说了,官人二十年前想到今日否?”
章越笑着摇了摇头道:“娘子又取笑我!”
章越看着远方,二十年前站在吴府门前那个忐忑不安的书生,今日要从这新筑沙堤走过入宫官拜宰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