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也不知说什么,半个月前在殿上奏对之后,官家手指着西夏的地图,拉着自己的手道:“朕要集全国精兵猛将灭了此贼,卿当助朕,耐个三年之苦,就算背负骂名,也要完成此夙愿。”
“章卿,朕不是好大喜功之主,更不是要图什么身后虚名,而是令我子孙后代再无此忧,不受此苦!”
章越当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又如何叫他在这时候泼官家的冷水。
到底是利国,还是利民?
到底哪一个道理是对的呢?问这个问题的人,政治上都不成熟。
此刻听着沈括此辞,官家脸上已是很难看了。
沈括却没有发觉道:“陛下,臣身为三司使,掌天下之司计,若不减役钱明年将岁入一千八百万贯(我沈括不是投机,只是在三司使任上发现了岁入的问题)。”
沈括今日说话居然极度流利,竟然也不结巴了。
这也沈括上奏发挥最好一次,他的观点得到了不少官员的认同。
沈括话音落下,一旁蔡确上前道:“陛下,臣弹劾沈括有三罪!”
早就一肚子气的官家看了一眼出班言事的蔡确道:“奏来!”
蔡确看了一眼沈括,仿佛看着一具尸体一般。
蔡确道:“免役法乃司农寺之定,沈括身为三司使却越职言事,居心叵测,此为罪一!”
“陛……陛下,臣……臣没有……臣是实话实说。”
沈括脸上露出心虚之状。
章越对蔡确出来捅沈括一刀毫不意外。
蔡确最善于窥人主之意。
官家都说了郑侠永不量移,还处罚了王子韶,已是表明了态度。
而沈括尽管说得全对,但‘拉屎竟然不看风向’,最后道理说得越对,错的也就越多。
你以为官家不知道你沈括说的事实吗?官家人家一清二楚的啊!要不然官家那日不会与他说‘耐三年之苦’,‘负一身骂名’的话。
沈括辩解没起半点作用,他这人章越是清楚,胸中是有千言的,不过临场反应就比较慢,说白了就是嘴巴笨。
反而是蔡确反应极快,从沈括陈词到找出破绽,只是片刻的功夫。三司是执行层面,免役法是司农寺为之,你沈括逾越了自己身份言事。
“陛下,之前王安石在相位言免役法时,沈括再三赞之,称此为万世不易之良法,但今日反而言免役法之弊,实是反复无端!”
蔡确此言一出,殿中原先觉得沈括是出自公心的官员一片恍然。
蔡确说的没错,你沈括是有‘前科’的人啊。
谁在相位上,你沈括就巴结谁,一而再再而三。这修改免役法,不正是韩绛,章越二人的主张吗?
沈括此刻百口莫辩,急得人都脸涨得通红。
“沈括依附宰臣,此罪三!”
蔡确这最后一句话最短也最简练,但杀伤力也是最大!中书,枢密院,三司三衙分立,再辅以御史台监督,是宋朝基本国策,为的就是抑制宰相权力。
邓绾之前依附王安石,所以走了,如今换上了官家指定的邓润甫,重新行使监督中书之职。
如今轮到你沈括了。
沈括道:“陛……下,臣……臣无依附任何人,只……只是秉直直言啊!”
官家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眼见此刻邓润甫道:“沈括,你言没有依附,那么你今日上疏之前,难道没有将改免役法与哪位宰臣商议过吗?”
沈括闻言神色一变,说话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章越见此一幕,几乎以袖掩面,真是令人难为情至极。
见沈括不答,官家看了一眼阶下的韩绛,章越,然后声如寒冰般刺骨地道:“沈卿,据实禀朕,你事先与哪位宰臣商议了?”
沈括还是沉默,章越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没料到,你沈括居然还是挺讲‘义气’的吗?沈括道:“回禀陛下,臣事先与韩绛商量过。”
邓润甫,蔡确此刻都笑了。
这时候官家道:“除了韩绛,没有他人吗?”
“没有第二人了,臣不敢欺君。”沈括急忙道。
众官员闻言看向章越心道,对方逃过一劫。
这时候韩绛上前道:“陛下,一个月前,沈括确实登门?他言熙宁五年时,陛下当时更免役法之事!”
官家闻言一愣,没错,自己当年确实说过这话。
熙宁五年时,天子对王安石建议,以浙江试行的经验,免去当地五等户役钱如何?朕竟然忘了此事,差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韩绛一句话扳回了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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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