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的学说,在皇帝眼底就似包裹着蜂蜜的毒药,纵使身边人一直说这个有毒有毒,但每个皇帝都会忍不住去尝试的。
章越肃然道:“自太祖开国以后,祖宗守天下,能至百年无大变,粗致太平,这用得可非申韩之道。”
官家问道:“那当如何为之?”
章越道:“变风俗,立法度,为方今天下之疾也。此非申韩之法不足以变之,但陛下如今欲寻富国强兵之术,但便问大臣皆言不可,这是何故呢?”
官家点了点头。
章越道:“陛下,孔子当初自占,得之贲卦,不由目露悲色。子张问,贲卦是吉利之卦,夫子为何不喜?”
“子曰,贲卦中有个离卦,并非是正色之卦,黑白二色方是正色,故贲卦是文饰之卦。然而上好的黑漆不需修饰,好的白玉不需凋琢,质地纯正也不需要文饰。”
“陛下,孔子尚质甚于文,故不喜贲卦,但我等读易传,却可知贲卦可有小利而前往。”
“若以治国而论,法家为质,儒家为文。质胜过于文,则野,文胜过于质,则史,唯有文质彬彬方为君子之道。”
官家恍然道:“我汉家之制度有法家之霸道,亦儒家之王道,但不是为儒表法里了吗?”
章越道:“陛下,文饰非表面之道,也不是表里不一之道,而是在于饰外扬质,文质合一。”
“这天道就在于刚柔交错之中,而这人道则在文治教化而有止,故而我们行道的时候要观乎天道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这贲卦之要,在于柔来而文刚,当要行柔道时,以刚道为文饰,要行刚道时,以柔道为文饰,正如道家所说的万物抱阳负阴一般。故而当陛下能体察到人文时,那么就可以行天道了。”
官家恍然道:“章卿的意思,朕有些明白了,朕欲变风俗,立法度,就要先明了世人为何不愿变风俗,改法度,然后就可以行道了。”
“章卿,如今朕当施以何策?”
章越道:“在于选拔人才,亲贤人,远小人,礼义廉耻皆由君子出。”
“只要陛下的心腹之臣多了,那么大事也可徐徐图之。最要紧的还是多听谏言,使言路畅通,这也是易以泰者通而治也,否则闭则乱也。”
官家点点头道:“然也。这么多大臣之中,唯独章卿肯与朕说实话,此番奏对,朕大有所获。”
“仁宗皇帝和先帝都曾留下言语,说卿可以辅国。朕眼下需一个施政谋策之人,朕打算用卿来谋国……”
官家说完,章越连忙道:“陛下,臣年轻资浅尚不足以堪大任,若陛下欲行道,臣可以辅之,但还是要另择重臣。”
章越抹了一把汗,自己什么资历,为官才几年,你居然把这么大的事往我身上堆?
由此可见,天子也是实在太急切了,太过于急功近名,有点逮到人就要重用的意思。
官家也突然记得确实章越确实资历不够,要辅助他施政施策最少也要翰林学士以上才行。
章越如今距离这个位置还有些远。
于是官家看向章越道:“依卿看来,如今这天下官员之中谁可以辅朕行道?”
章越听了官家的话,一个名字迅速从脑间划过。
但这个犹豫只是片刻,他道:“陛下,有一人,此人便是江宁府的王安石。”
章越说完这个名字后,一旁的韩维不由又惊又喜。
而天子则是默念至:“王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