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吃完了饭,司马光再度向章越提出助他一臂之力的事。
司马光言道:“度之,老夫自号迂叟,着此迂书,实是难通古今之变,需要度之这般贤良助老夫一臂之力,否则难以为继。”
章越道:“司马公号迂叟,白居易也号迂叟,其实我看来何来迂之?难道只有朝堂事君为正,江湖着书则为迂否。”
“其实我看来着书立说似迂实正,朝堂事君才是似正反迂啊。”
章越一言,引起了司马光的感叹,二人如今都属于政治上的失意者,一并都从庙堂上退了下来。
司马光道:“度之所言在理,我辈读书人常言三立,立德为上,立功为中,立言为下。我是从末等去为之。”
章越笑道:“立言不是末等,立德之事见仁见智,各说不一,立功之事却于庙堂凶险,凡夫俗子难以企及,故而我等读书人第一件可以为,也是要为之事,便是要立言。”
“就算功业之事再大,但年寿有时尽,荣华止于一身,倒不如文章可以经国,也可以垂世。故我等读书人寄身于此翰墨之中,不论身前身后之人如何评价,不必假托权贵飞驰之势,于此短短的篇幅之中,将自己的心血留馈后人。”
司马光闻言不由离桉而起,向章越拱手道:“度之这一番话说得太好了,真是老夫的知己,忘年之友啊!”
司马光重新入坐后问道:“既是如此,为何度之不随老夫立言呢?”
章越笑道:“因我已在草写拙作了。”
司马光恍然道:“原来如此,不知是何文章?”
章越想了想道:“不重征伐政治,而侧重于经济之学。”
司马光一听脸色就不对了,他本身对经济之事就不感兴趣,比如唐朝着名的税法租庸调制,在他的资治通鉴里只有二十几个字。
“经济……”
章越道:“司马公请先听我说,过去的史书,切于个人,认为王朝之兴衰在于几个帝王将相身上,此为以人为鉴,再如春秋左传,以及司马公所修史书,则切于史事,此为以事为鉴。”
司马光点点头道:“不正当如此么?难道还有第三者么?”
章越道:“其实我所着之书,则抛开人与事?”
若旁人肯定是要一晒,司马光则正色道:“愿闻其详。”
章越道:“好比变法改革之事,为何大多是民间百姓喜之,而大多士大夫商人不喜之……为何同样一个身份的人会得出同样之论?”
“为何草原之民,既喜商通商,但中原之民,却重农抑商。”
司马光心底自有无数个答桉。
但章越却道:“司马公可知在青唐,大食更远的西面,那边还有几十个国家,国家中央有一海,故各国之间通过此海进行船贸极为便利,以不足换有余,故而这边的国家人人重商。”
“但反观咱们中原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丁口上亿,若注重商业,那么人人经商,以至于耕种的人少了,就会饿死人,故而必须反而过来重农抑商。”
“再比如说为何要强干,因为从大禹治水起,中原即是江河泛滥,要治水便不是一县一州之事,必须上下合力。故而百姓们便思一位有为之君,将上下数千里之地皆归于他统一管理。”
“故而可知其地不同,其制也不同,其文化也是不同,故而修史在人与事之上,还需要查起势,这也是我着书之意。”
司马光听了章越的话,一时也无法察觉他说的到底好,还是不好于是道:“老夫信得过度之之才,到时候还请让老夫第一个拜读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