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想了想,他打消了原本想要去西麻布惠文堂书店看看的打算,而是转而决定马上去联系阿霞求助,干脆一鼓作气安排好这件事再说。
好在钱包里带着阿霞的名片,而且东京的街头几乎每五百米就能找到公用电话。
他很快就实现了对话。
“喂喂,是赤霞夜总会吗?妈妈桑在吗?”
“我就是阿霞,请问你是……哪位?”
“啊,阿霞,你果然在店里啊。这太好了。我是宁卫民呀。”
“啊呀,宁先生,你终于舍得回东京了,听见伱的声音,我也很高兴。不过,您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啊,有件事要拜托你啦,我上次跟你提过的,赤坂公寓的事儿,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现在你忙吗?能不能给我点时间,三十分钟就好……”
“没问题,你过来谈吧。别说三十分钟,再久都没关系。好久不见了,我们好好喝一杯。”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然而别看宁卫民这通电话打起来很顺利,阿霞也表达了热情的欢迎,可是真等宁卫民怀揣着满心期待来到了银座七丁目的赤霞夜总会,却发现老天爷好像又玩儿了他一把。
他所需要面对的问题,居然大大偏离了他的预想,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阿霞居然也像他一样正深陷在了类似的麻烦里,处于自身难保的处境中。
而且如同他为了赤坂的公寓急需阿霞的帮助一样,阿霞为了保住银座的店铺,同样有求于他。
这下子可好,别说阿霞能不能帮他是个问题了。
就是阿霞愿意帮忙,也有足够的能力来帮他,他也得好好想想这件事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其中所蕴藏的风险了。
究竟怎么一回事啊?
说来很简单,所发生的一切就因为银座的地价跃升的太猛了,因此作为寄人篱下的外国人,阿霞买下的夜总会也就招引来了豺狼虎豹,让别人惦记上了。
要知道,就连宁卫民来到银座的时候,街头十字路口的大屏幕显示屏还在滚动播放着nhk电视台有关银座地价的最新新闻报道呢。
“现在我来到的是东京中央区的银座,这篇区域的土地五年前一平米的价格还只有三百万円左右,而如今的成交价格是——三千八百万!这种趋势在东京都中心十分明显,今年的地价涨幅为百分之七十,其数据之反常,令人吃惊……”
由于现场采访的记者拿出了标注着金额的纸板作为道具,想要更具象地表达两组数字的庞大差异。
所以那两张标注着不同数字,描绘了不同金钱数量的纸板,经常能够吸引到形色匆匆行人的瞩目。
谁不心惊肉跳啊!
综合算下来,那是十几倍的涨幅啊,涨得比宁卫民的赤坂公寓都凶猛得多。
早已经远超常人的想象,要不说是地王呢!
也就难怪会让银座成为膏腴之地的首选,吸引来一些鲸吞虎嚼的掠食者了。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这家店买来的时候,因为还需要留出经营用的备用金和购置豪华的设备器皿,我就没有完全用自己的钱付清店铺的钱,而是找东洋崇光银行借了三亿円。但之后每个月,我都一直都在准时还着利息,然而偏偏生意才刚刚好起来,银行就突然通知我,要停止信贷关系,让我还钱。这当然让我措手不及,也无法理解。之后为了这件事,我去找银行磋商,本以为是因为他们不满意我签订的是活动利率,日银一降利率他们就不高兴了。所以我表示愿意和他们重新签订固定利率的合同。可他们的态度还是很强硬。我又不傻,当然就意识到这里另有缘故了……”
不知是不是职业的缘故,哪怕阿霞愤愤不平的说着,也没忘了照顾宁卫民。
拿过酒来给他倒了一杯轩尼诗xo。
而她自己,仅用一杯普通的三得利威士忌作陪。
不过宁卫民倒是更愿意相信,阿霞用如此昂贵的好酒来投自己所好,应该是代表着某种期待。
“嗯,没关系。请接着说吧……”他双手握着白兰地酒杯说道。
“后来我就派人专门去调查了,有我自己的人,也有日本的侦探社,坦白讲,我雇请的侦探效率很高,比我们自己人查得更详细也更快,很快就把一些事情替我调查清楚了。银行之所以要终止我的贷款,其实是因为一个叫做川本源四郎的日本人……”
“川本源四郎?这个人多大岁数了?”
“五十一岁吧,他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个人可不简单,他是东洋崇光银行中央区最大的个人股东,担任董事会理事,名下资产也十分庞大。是好几家公司的老板。除了拥有东洋崇光银行的股份,他还有房屋中介公司、出版社,也有土地建设公司。但最出名的是他的美食城,在东京,你到处可以看到的源氏集团的圆形招牌,那都是他名下的产业。他自己拥有太多的房产,而且基本都集中于银座地带。光整栋的大楼听说就有八栋。说白了,这个人好像对买房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尤其是喜欢购买银座的地产。而这一次,他看中的目标,就是我们夜总会所在的大楼、实际上目前为止,这栋楼已经有好几家夜总会被他买下了。现在都在重新装修呢……”
宁卫民边听着阿霞的讲述,边回想起银座的好几条街,确实都有着那种圆圈内的红色霓虹灯的“源”字,这甚至成为了银座夜晚的象征。
不由不寒而栗,点了点头。
心想,看来阿霞才是真倒霉,这回真是被庞然大物盯上了。
然而这还没完,只听阿霞还接着说,“不过对我而言,更糟糕的是,他的源氏集团里还安置了不少司法界高层的亲属。听说源四郎专门设立了一个部门叫社长特助,在源氏集团的总部,和东洋崇光银行的四楼,都有专用的办公室,在这个部门任职的人,全都是司法界人士的亲属。说白了,这样的企业,就是像我这样背景的人天然的克星啊。”
“什么?他这是在用这种办法,来腐蚀拉拢司法界人士,刻意培养自己的势力吗?”
宁卫民料想的果然不错,只听阿霞肯定地回应。
“是的。甚至东京都两位退休的警部,和几位退休检察官本人,也在源氏集团就职,应该都是退休后被他聘请过来的,所以源氏集团的董事会,不但从来没有出现过职业股东来捣乱,也没遭遇过绿票讹诈,就连打商业纠纷的官司也几乎是百战百胜,十拿九稳。还有媒体记者也怕这个,只要有这些威严十足的前检察官和警界高层,小报记者就不敢随便造次。总之,这个人太厉害,太聪明了,用这种办法,和日本的司法界做利益沟通和输送,也很难让人抓到把柄。毕竟公职退下来就没好处了,人非圣贤,谁不愿意为自己多着想着想,老了也过过优越的生活呢?”
(注:绿票讹诈,这个名词源于华尔街,也可以被称为,企业掠夺者。这是在20世纪80年代经常使用的一种商业讹诈手段。具体操作起来,首先大量买进某公司的股份,然后以兼并相威胁,迫使该公司高价回购其股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