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宁卫民的表情反而变得更为难了,轻轻咳嗽了两声。
“谷口先生,您可真是个勇于任事的人啊。我相信您的话。不过,还是咱们一起去的好!因为那些东西是很沉的,而且很娇贵啊。”
宁卫民确实没说错,仨大皮箱子,每个都得七八十斤。
而且唯一有皮带的,能像遛狗一样牵引的,还得交给香川凛子负责。
其他的俩皮箱,可就全靠宁卫民和谷口用力气傻搬了。
就这炎炎夏日的,仨人又都不是以力气为强项的主儿,等到他们坐着出租车把行李弄回旅馆。再一起“嘿哟嘿”把大箱子搬到二楼的房间去安置好,几乎全是一身的臭汗,人都快给汗水洗透了。
到了这会儿了,谷口才知道自己放出的狂言有多么可笑。
不免暗暗庆幸宁卫民没顺水推舟,不曾真的让他一力承担。
否则现在他吐血都完不成任务,估计连所剩不多的头发都得愁没了。
香川凛子也和他差不多,很为自己今天穿了平底鞋窃喜不已。
想起这事儿又有点牙痒痒,无法确定,宁卫民劝自己穿平底鞋是不是早有预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宁卫民终究不是个小气鬼。
他使人虽狠,却也不白使。
等到大家喘了口气,他立刻把三个大皮箱打开,让谷口和香川随意选自己喜欢的礼物。
用他的话说,不用客气,自己用不上的话,那就给家里人随便挑好了。
这一下,可把谷口和香川都给震了。
因为宁卫民带来的东西,在日本都属于很昂贵的玩意。
他们看哪一件,至少都是几千円的东西,大部分全得上万円,哪儿好意思下手啊。
何况有些东西,宁卫民是送给公司中层和高层的,就比如小田现在每天就带着料器菊花的胸针,洋洋自得的跟每个问起他的人炫耀着。
他们要是拿了,岂不是僭越?
结果等了会,看他们还不动,宁卫民也懒得招呼他们了。
知道他们大概不好意思,索性自己亲自动手,每样都差不多拿了一些,给俩人各自装了一大包。
就这还不算呢,跟着又从自己兜里掏出了这一去一回出租车的小票,塞在了谷口主任的手里。
“谷口主任,这出租车的票据,你拿去公司报销。应该可以弥补一下你送礼给小田的损失了。”
“哎?”谷口和香川异口同声,他们又傻眼了,谁也没想到宁卫民还能来这么一出。
没错,日本的出租车贵的要命。
别看这一去一回,加起来出租车费三万四千円,比坐飞机去趟华夏首都京城还贵。
而且车费是宁卫民用打车券支付的,这笔钱要算成外勤支出,拿到庶务课就能报销,确实足够弥补损失的,甚至还能有盈余。
可问题是,这不等于是弄虚作假,职务侵占吗?
何况宁卫民是当着两个人的面,就这么说出口的。
谷口和香川互相之间必定会感到尴尬和忌惮啊,又岂能真这么办?
于是谷口连连摆手谢绝,而香川也提出了质疑。
“副部长,这……不符合公司的要求呀……”
哪知宁卫民却不容他们有什么理由推却,坚定不移的说,“就这么办。有什么问题?你们先明确一点,我们两家公司正在商量互惠互利的合作,这件事成功概率很大。那你们协助我做这些事,付出的经济成本总不能让你们自己承担吧?不光是谷口先生送礼的钱,像今天的午饭钱,香川小姐也要aa,难道这不是你个人的损失?你在公司,是有免费午餐的吧?明天起,午饭钱你也去公司报销就好了。放心,把这些费用都算在我的头上,贵公司的高层是不会有意见的……”
谷口有些犹豫了,但香川的原则性很强,“可是,这……仍然是撒谎,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宁卫民为她的天真和原则性,忍不住笑了。“是我在撒谎,又不是你。这是我的命令,是命令呀。谷口主任,香川小姐,你们是在奉命揩油,明白吗?如果你们还承认我这个副部长的职务的话,就按我说的做!否则,就别想从我这里得到好的评定了!”
跟着还额外对香川凛子补充了几句,“亏你还想在职场混出点名堂来。真想在职场有建树的话,就要首先学会别太清高。允许身边的人有一点点的自私,才能找到伙伴啊。否则你没有同盟军,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谁能帮助你呢?而且伙伴的话,总得有一点大家共同的小秘密才算的上吧?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好好相处吗?那就在这件事上先成为同盟吧……”
宁卫民以威胁态度开的玩笑让两个日本人瞠目结舌。
显然,他们的脑回路跟不上他的步骤。
也压根不懂得什么是水浒,什么叫投名状。
但这还不是全部呢,宁卫民看了一眼手表,下一句话才真的令他们认知崩溃。
“下午还有时间,咱们坐出租车去秋叶原,买点二手电器吧。哎,对了,旧衣服去哪儿买啊?我都没有换洗的了。香川小姐一定不知道吧?谷口主任,你总该清楚东京哪儿有跳蚤市场吧?”
“啊,二手货?”
“连……衣服也要旧的吗?”
谷口和香川齐齐傻眼,谁也没想到宁卫民这个服装企业的副部长,居然在个人消费上这么不讲究。
尤其是香川,比谷口对宁卫民的了解还多一些,受到的刺激也就更大。
要知道,她可是清楚宁卫民已经给东基业下了六亿円的置业要求啊。
说句不好听的,要买六亿円不动产的人,这是要向流浪汉靠拢吗?
问题是,还要坐出租车去买旧货,这简直是耸人听闻啊!都什么怪癖!
偏偏宁卫民还振振有词呢。
“怎么了?香川小姐这么看我?没必要什么都要求全新的吧?那样生活也太不经济了。我不是日本人,是从小吃苦长大的。东京买新衣服太贵了,我在华夏都是白穿公司发的服装。我当然舍不得花这冤枉钱。我有的穿就行,只是平时的衣服,舒服干净不就可以了。……”
而且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是谷口居然也附和起来。
“副部长真是令人钦佩啊。这么年轻居然不尚奢侈,而且还身为服装公司的管理层。日本的年轻人可比不了。要我说,您才是了解生活艰辛的人啊。其实日本过去也有过艰难的时候,并不是想现在这样热衷于消费的,习惯用信用卡透支未来的……”
“哎,谷口主任好像也感同身受啊。这一点咱们看法相同,看来咱们的共同话题还有不少呢。这样吧,等买完东西,咱们找地方一起喝一杯吧。东京都上班族是有这样的习惯吧?反正到时候,我来请客,小票你照样拿走,报销的钱也归你。”
“副部长真是为人太大方,太体恤下属了。可那怎么好意思?依在下的意思,报销的费用,在下还是交给副部长吧,毕竟您在东京开销也大……”
这么一对比,香川凛子的的大脑都承受不了,感觉要疯掉了。
心说了,这谷口主任怎么跟着这位华夏副部长煞有介事的推让起来了。
难道连这样老实的人,也有滑头的一面?
单纯奉承上司用得着这么卖力吗?
然而她又何曾会想到啊,现实可是跟她的清高,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因为就在她心里不禁鄙夷这个市侩,那个市侩时候,她的寻呼机忽然响了起来。
等到她跑到楼下借用房东的电话一回复,找她的人居然是她的姐姐香川美代子。
而且万万没想到的是,姐姐告诉了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香川美代子居然从干了半年多的盒饭公司痛下决心的离职了,而且今天通过准姐夫的介绍,正式入职一家不动产公司。
居然也干起了房屋中介,还求她帮忙介绍客户呢。
“凛子,凛子,你们公司那么多人,又是外企。有租房和买房需求的一定不少吧?有可能的话,多给姐姐介绍些客户吧。对了,今天晚上要早点回家啊,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咱们庆祝一下……”
为此,香川凛子还真是矛盾了。
到底要不要把身边六亿円的置产需求,跟姐姐透露一下呢?
这……好像也……不大道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