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乐说:“”二龙说:“唉,我那边追债的电话都打到我家里去了,我爸开始以为是诈骗,换了好几个号码打来,又是报我的身份证又说我是在哪里出生,在哪里上过学。知道我爸妈叫什么,家里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我爸打电话找来,说我妈被吓得不轻,也不知道他们那边说了什么,反正我爸说了他没我这个儿子,是一分钱都不会帮我还,让我别回去了。唉,二十万,他们是想帮我还也拿不出来。”
二龙说着揉了揉眼睛,继续说:“我这真他妈的是被张宇给害惨了,落得现在有家回不去,出个门还要东躲xz,真就过街老鼠,我这些年什么时候能有这么狼狈过。唉——老李今天打了五个电话来,我一个都不敢接,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比你难多了,至少你也只是自己被骗,把话说难听点,还是我把你们拉下水。”
胡乐说:“”
二龙说:“你们怨我也正常,我活该”
胡乐说:“张宇现在还没消息?”
二龙说:“死了吧。”
胡乐说:“这些人一个两个都不见人影了,他们欠的钱也问我们要。”
二龙说:“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也要跑路了,不然还怎么生活下去,唉——”
胡乐说:“能跑去哪?”
二龙说:“不知道。啧,除了跑还能怎么办,老实还钱啊?”
胡乐说:“还钱呵,你那二十万,我这十二万,两个人三十二万,每天利滚利,我当老师的工资不吃不喝这辈子都不上。还我们实际借到的钱还好说。”
二龙说:“那些人,那些人也配当人,和我说是统一战线,要自强,要对抗资本,战胜资本,妈的,绕来绕去其实就是为了去做资本的狗。”
胡乐扭头看了一眼,进到市区了,路灯的光影在树叶的缝隙间闪烁。秋图轻柔的声音悄悄地再次传来。再重复一遍:“你知道是高利贷,为什么还要借?”
胡乐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一个红绿灯,立交桥,停车,等待火车驶过。口袋里的香烟已经拿出来,叼在嘴上,没有点燃。
确认过后排同事都没有醒来后,胡乐同样是轻轻地和秋图说:“我——输给自己了。”
秋图说:“怎么会,你借这么多钱到底是去做什么?”
胡乐说:“唉,投资。”
秋图说:“投资?”
胡乐说:“这车就是我们赚钱的时候买的,本来预期很好,我还打算以我个人名义再换一辆,谁知道,唔,就那样啦。其实开始没有借那么多,只借有两万块而已。后来赚钱了,没忍住,多借了三万。”
秋图说:“你开始借的时候你知道是高利贷吗?”
胡乐说:“能感觉到,不正规,很容易就能拿到钱。”
秋图说:“那为什么还借,我记得你是学金融,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胡乐说:“比起我他们更专业呗,哈哈,开玩笑。”
又说:“不过现在想起来当时其实没必要借钱,我自己有,虽然不多,就当投入少一点就没事了。只是我两个室友,条子和二龙,条子一个学生就投了两万,二龙应该投得更多但他没和我说。你想啊,我不知道还要和他们两个一起生活到不知什么时候,我就想,假如真的能赚到钱呢,他们投的钱和我投五千一眼就看得出是有差距的,到时候他们能做的事我做不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被拉开,唉,面子吧。其他都是虚的,怕丢脸。”
秋图叹了一口气。
胡乐说:“过几年我也三十了,也想争口气。一直没好意思和你说,我之前是在小公司里做财务,那时候刚毕业,怎么说呢,满腔热血吧,觉得升不升职无所谓,反正工资已经够我用了,然后呢,老板朋友的女儿来实习,第二天就当了我的上司。这也不重要,来玩几天就走了。你知道吗,我眼界很小的,我就想自己过得好,其他人是好是坏我不在乎,不眼红他们。我过得很普通但我很自在,我每个月给家里打点钱,我爸妈收到钱,知道我过得不错。我有个弟弟,他会来问我借钱,说是借,知道他肯定也不会还,但我还是会给他,因为他要的都是小钱,我给得起。如果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升职加薪,照顾家庭,组建家庭,我没有怨言,挺好的。一生的平淡太难得,是种,是种福分然后呢,我以为我能这样,其实我很怕这样,又矛盾又纠结,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
胡乐摸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一开始真的以为我没了那份工作我这生就算完了,真的,再没有机会。那段时间我天天都待在屋里,天天躺在床上,要说我在想什么,其实没有,就是睡觉,一觉醒来天都黑了,这一天天过得太快,快到连感觉都没剩下。其实那时也不是真有那么颓废,就是不知道该去做什么,所以就躺在床上,眯着眼,感觉像是睡着了,好像又没有睡。因为脑子里梦到的都不是我做过的,我遇到的,什么也不是,很乱,有的时候醒来就头晕,估计就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梦给绕晕了。那应该是睡着了。后来呢,算我转运,我到学校里面上班,我教小孩子认字,回老家我爸妈都开心,他们和亲戚聊天时的发言权就大了,声音也有力,因为我变得更好了。啧,焦虑吧,我应该是焦虑的,但又不是说我这人这心死了,狼狈是狼狈点,其实我不想承认,我有开心的时候,不少,早就没那么难过了,我只是不想承认,可能就是想博同情,怕自己笑得太开心,怕别人看到再笑我蠢。嗯,应该是,我太蠢了。”
秋图说:“是,这是你。那天办公室我就感觉你这人做什么事都很不自然,畏首畏尾地在和我演戏。”
胡乐说:“哼哼。偷偷告诉你,我刚来上班那天,有一整个班级的学生对我说‘老师好’,那时心里咯噔,就心脏喘不过气,那一瞬间想到的是自己不配,很奇怪吧。总这样啦,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好,该笑的时候要笑,该哭的时候就哭,我哭够了但还不能笑,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好,所以整个人就又蠢又傻。哦,拉我们入伙的那个张宇,他应该是跑路了,二龙,就我那朋友,他说什么也不信,我估计他也快了。”
秋图说:“跑路吗?”
胡乐说:“嗯。”
秋图说:“你呢?”
胡乐偷偷看一眼秋图,继续把速度往下降。他说:“我就算了,有些事跑不掉的。”
秋图说:“那你以后怎么办,影响到你的生活了吧?”
胡乐说:“还好,他们现在主要是向二龙追,二龙那间服装店天天有人来泼油漆,他还被人抓到,还好跑出来了。我现在就只是觉得房门被贴满那些开锁还有通下水道的小广告有点烦人而已。影响不大,二龙跑后我就说不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秋图说:“你不能总这样。”
胡乐说:“是吧,所以我要把欠的钱还掉,毕竟是我借的,我有责任。”
秋图说:“十二万——”
胡乐说:“利息就不还了,哈哈。高利贷的利息哪里能还完,没完没了,不碰得好。不过还是要还,欠了别人钱我也不好受,就还个几万吧,五,七万?对这些家伙算仁至义尽。”
秋图在悄悄叹气。胡乐说:“其实现在这么想的话,反而觉得要比平时有趣点,你不觉得吗?就我平时每天就是吃饭睡觉上班,一天下来自己也说不清做过什么,这样好,我有目标了,至少知道我接下来要怎么做,我现在在想我要做一个规划,不然就我那点工资一月到尾也剩不了多少,这辆车的话如果二龙跑路了我第一时间就卖掉,就算他不跑我们也要商量着卖掉,对我们现在来说用处不大,哎,秋老师你也帮我想想,也就那点钱,不多,我估计一年之内就能还清。”
秋图说:“报警。”
胡乐说:“哎,其实只是我自己的事啦,得好好想想,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第二天一早胡乐就给家里打了电话,没人接通。等到中午何欢把电话打回,接通的时候还有点忐忑。
何欢说:“乐,什么事啊,这么早就打电话来。”
胡乐说:“哦,没什么事,早上的时候打错了。”
何欢说:“哦,没事就好,吃了吗?”
胡乐说:“吃了吃了。哦,听你上次说胡安他又怎么了?”
何欢说:“哎呀,胡安他上次趁着放学的时间逃学,我和你爸不知道在外面找了多久。”
胡乐说:“都放学了怎么还逃学。”
何欢说:“人家学校规定周末要留校补课,放学时间只是把门打开而已,谁知道胡安就直接跑走了。和他说也听不进去,也不懂人家学校能评上重点肯定是有自己的规矩,你爸说了,让我别管他,我们就在家里听学校来培养他。”
胡乐说:“他这才高一就抓那么紧。”
何欢说:“这还不得抓紧,三年,三年一眨眼就过去,别等到时候才后悔来哭,老师抓得紧才说明人家重点高中的老师是负责的。你不说这个我都差点忘了,上次胡安一回到家就开始说老师这不是那不是,哪能这么想,老师做什么不都是为了他好,我和你爸上学那会哪里敢像他这样想,哪里敢说老师哪里做得不对。”
胡乐说:“嗯。”
何欢说:“唉,他怎么说也是你弟,你有空就要和他多沟通一下,为了把他放进那所学校,他都不懂得我们有多着力。你爸现在散工也放停了,想出去做事,这一个家,又要走一个人,年头年尾就回来这么一次,唉——你啊,你现在工作那边也别抓太紧,教书这些事你急也没有用,主要是今年回来的时候能带个对象最好,就别要找那些家里和我们家一样什么都没有的那种,妈是过来人,都是为你好才要教你,别傻乎乎地找一个比自己家里条件还差的,那哪行,两口子日子怎么过。你找到好的,自己过得好了,又能帮着打点家里——”
何欢说:“哦,对了,乐。我听隔壁陈姨说等考上大学后面还有个练习生是吧?”
胡乐打了一个哈欠,说:“研究生。”
何欢说:“哦,是,研究生,我就说,都读这么多书了怎么还要练习,这得读到什么时候,这么有学问了肯定是研究才对。我没听说,是还要读几年?”
胡乐说:“不知道,我又没考,要几年吧。”
何欢说:“以前怎么没听你说。”
胡乐说:“说过了,你自己说浪费时间没有用。”
何欢说:“我哪里有说——你也没和我讲清楚,人家陈姨告诉我说是读研究生出来就比普通大学生能找更好的做工作,你以前肯定没有和我说,我都没印象。”
胡乐说:“不知道。”
何欢说:“嗯,应该是,难怪听现在很多大学生毕业以后都不急找工作,人家都走另一条路了。等你弟上大学了也要叫他继续读,那么早出来工作能做得什么,在学校里面贴层金出来就要轻松得多。”
胡乐说:“不一定能读,要考试的。”
何欢说:“你弟脑袋灵光,就还是要他懂事才行,小时候考试他哪次不是考双百。”
胡乐说:“”
何欢说:“你爸上次和我说你是要做什么事,要钱,是吗?”
胡乐心里一紧,说:“哦,是,跟朋友做投资,搞点副业。”
何欢说:“现在搞起来没有?”
胡乐说:“呃,还在准备而已。”
何欢说:“唉,爸妈没本事,你想做事也不能出钱支持你,你也别要怨我们,很多事不是我们不想,是实在没有办法。”
胡乐说:“我自己有钱,少点就少投一点,赚一点是一点,我也懒得贪多。”
何欢说:“是,我们兜里有多少钱就做多少钱的事,很多东西以后慢慢就会有的。”
胡乐挂断电话,确认家里人还不知道被追债这件事时多少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还能瞒到什么时候。当天晚上胡成打来电话,胡乐盯着手机看了好久,没敢接通,一条,两条,手机第三次响起,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