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妹交卷以后就没再管王丽娟,而是起身在画室里缓步转悠。
逛到宋清舒都画板前,停住,沉默着垂眸打量。
画材都很普通,用的最多的是国产的马利牌,铅笔、水彩笔随意搁在塑料笔筒里,颜料只有十几罐基础色,用一个瓦楞纸的箱子盛着,跟旁边同学的豪华画具箱比起来,颇为寒酸。
颜料盒没盖,里面一小格一小格的单色颜料被戳的乱七八糟,杂乱而豪放的混合斑驳在一起。
把程小妹看得浑身难受。
她在生活当中有一点小小的强迫症,东西一定要摆整齐,铅笔、橡皮、美工刀、水彩笔摆放的位置从她第一天学画画开始,就是固定的。
颜料这种东西,更是坚决要按照颜色从冷到暖、由浅到深来排列。
绝不可能出现混在一起的情况。
越看越手痒,特别想把她的颜料盒给洗了,再重新分配。
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只找来颜料盒上面的盖子,一脸嫌弃的把它盖好,眼不见为净。
她在这儿捣鼓的时候,王丽娟还在看她的素描。
“怎么说?”程小妹回到她身边,态度淡淡的。
王丽娟这才抬头看她,表情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紧张:“你学画画多久了?”
“五岁开始学的。”程小妹道,“十几年了。”
前三年都在学儿童画,后来是农民画、国画,大大小小的奖不知道拿了多少,到了初中,开始学素描和水彩,主要是为了应考。
王丽娟更懵了。
十几年前就开始学画画,得是啥家庭啊?
怎么现在会连高中都上不起?
前年,26年的时候,九年义务教育落实到了他们虹县,小学、初中彻底免除学费、书本费,一年只要交几百块钱杂费就行。
高中还没有开始减免,但三中一个学期的学杂费和住宿费加起来也才168,平时还会有奖学金和贫困生补助……但凡是有脑子的家长,都不可能会为了省这点钱,不给她上学。
更别说她从小就开始学画画,还画得这么好。
这孩子,别是离家出走的吧?
“那你怎么不上学,要来这里当助教?”王丽娟开门见山地问。
程小妹摇摇头,实话实说:“没户口,没身份证,也没有学籍,只能来当当助教,混口饭吃这样子。”
这可把王丽娟给难住了。
都已经21世纪了,还能有活的黑户?
难怪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这个小孩儿不一般。
年纪不大,但是冷静、稳重,不卑不亢,给人感觉很贵气,这种从内而外散发着的自信和平和,不像是他们这种劳动人民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
结果,却连户口和身份证都没有,那么,她极有可能——是什么豪门私生女!
爱看言情偶像剧的王丽娟当即给她的说法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画得确实很好,我没话说。”王丽娟把画放到静物台旁边,目不转睛地看,“但招聘助教是要经过学校的,我做不了主。”
程小妹已经预想过了这个可能,所以,闻言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并未表现出任何不耐和失落。
王丽娟心里更觉得她做人做事很有腔调。
决定帮她一把。
“这样吧。”王丽娟说,“我跟校长商量商量。”
程小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中的感激如有实质,把王丽娟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王老师!果然几十年如一日的善良伟大!
“不用急着谢我,成不成还不一定呢。”王丽娟说着,边带她去校长室,边跟她做简单的介绍。
她不知道的是,她说的这些,程小妹其实早在后来的三中校史上看过了。
现在的校长名叫夏长青,他一共只在三中任职了十年,却将三中的本科升学率从3%提高到了95%,说他是三中创校以来最伟大的校长也不为过。
原本的三中,条件普通,资源普通,教学普通,方方面面都平平无奇,毫无竞争力。
而且,因为招生要求十分宽泛,入学分数线低,学校又基本上没什么学习氛围,导致本科升学率逐年下滑,眼看要沦为职高。
夏校长临危受命,大刀阔斧的进行整改。
——先将新入学的高一学生按照中考成绩进行分班,排名前五的班级照例学习普通文化课。
其他的班级,则按照学生的个人意愿,自主选择音乐、美术、体育这三项特招考试科目,进行专项训练。
就这样,全省唯一一所将艺术、体育特招生作为主体的公立高中,诞生了!
三年后,首批艺体特招考生参加高考——四个美术班,1%的本科升学率,平均下来,改革后的三中,本科升学率竟然高达89%,轰动一时。
而对于“高考改变命运”的小镇学子来说,1%的本科升学率,并非一串冰冷的数字,它更代表着四个班级、两百三十七位落后地区的考生从此走出小镇,改变命运,摆脱贫困。
程小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机会亲眼见到这位校史上的神人!
来到校长室外,王丽娟让她等一会儿再进去。
程小妹明白这是王老师要给她说好话,乖乖点了点头,站在教师办公区的走廊等。
初夏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枝芽投出斑驳的影子,微风吹拂,说不出的温柔。
百无聊赖,程小妹将细瘦的胳膊搭在走廊的栅栏上,往下看学生们陆续归校的身影。
三三两两的年轻面孔说笑着走过,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
鲜少有穿校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