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和江晟商量好了,两人离婚的事各自去跟各自的父母讲。
钟卉已经不想跟江家任何人打交道。江晟显然还没跟他父母说这事。
电话那头噼里啪啦说了一通,钟卉听了一会才想起来是什么事。
小姑子几个月前从暖瓶厂下岗,摆了几天摊不想摆了,想找她帮忙进棉纺厂工作。
上辈子,暖瓶厂92年年初效益就不大行了,几个月发不出工资来,小姑子闲在家里。看着其他同事都在想办法自谋出路,摆摊的、开店的、外出打工的,她也着急了。
刚好钟卉的妹妹在天桥市场摆摊,卖些发卡饰品之类的小商品,生意还不错,一个月差的时候能赚个五六百,好的时候能赚个千八百,比她在暖水瓶当工人的工资高得多。小姑子动了心思,便让钟卉的妹妹带着她一起摆摊做生意。
谁知道小姑子摆了没两天,遇到几个男同学来买东西,被他们当众奚落嘲笑了几句。小姑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场哭着收摊不干了。
公婆知道后跑到钟卉家,指着她鼻子大骂“你自个在棉纺厂上班,竟然让雯雯一个高中毕业生去摆摊她以后还嫁不嫁人了江家的脸面都给你嚯嚯完了”
当初江晟从棉纺厂辞职下海,公婆就气得要命,总觉得是钟卉在后头撺掇的。放着好好的工人不当,去外面做生意。
后来江晟生意上路子了,他们态度才稍微缓和一些。谁知钟卉竟然又介绍女儿去摆摊,这下简直是戳了他们的肺管子。
上辈子,钟卉最后没办法,托关系找人花钱把小姑子介绍进厂里,这才让公婆给闭了嘴。
结果没多久,国棉厂倒闭,小姑子再次下岗,钟卉又里外不是人了。
想到以前的事,钟卉心中阵阵冷笑。当年因为太在意江晟,才想着法子讨好江家人。
江雯在电话那头哭诉完自己摆摊受的委屈,话锋一转“嫂子,你不是说介绍我去你们厂么倒底啥时候能上班啊我在家都快长毛了”
钟卉脑中闪过江晟许诺给禾禾的生活费,忍着没有立刻挂断电话“我介绍不了。你找江晟去。”
江雯那头语气立马变了“不是吧你在国棉厂都干了十年了,厂里认识那么多人,这点能耐都没有我看你就是不想帮忙”
钟卉冷冷打断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想帮忙。”
说完便“啪”地一声挂断电话。
江雯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整个人都懵了,她刚才没听错吧
江母看着女儿握着话筒,愣地那儿,着急道“你嫂子怎么说啥时候能上班”
回过神来的江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把钟卉里电话说的话告诉母亲。
江母气得嘴唇直哆嗦,嚷道“她不就是个棉纺厂挡车工么还搁咱们家抖起来了你再拨过去,我来跟她说”
江雯哭哭啼啼地重新拨号码,一阵嘟嘟嘟地忙音,又打了好几遍都是一模一样的忙音。
她气呼呼地挂上电话“我嫂子把电话线都给拔了”
一旁的江父拉长老脸道“肯定又是在那跟你哥闹赶紧给你哥打个电话问问”
六月的琼海日头毒辣辣的。
下午三点半,江晟搭乘工程电梯,在刚封顶的大楼里,上上下下好几趟,验收手底下的人一天的活计。
电工都不喜欢开夜工,江晟也不例外。赶在三点半验收,这样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也能有充足的缓冲时间。
一两百米的高空,日头从大楼没有安装窗户的墙洞射进来,炎热潮闷。江晟身后跟着一群人,都是有电工证的师傅,一半是从清荔跟着过来的,一半是在本地招揽的。
作为包工头,江晟在琼海有三个工地要跑,已经不需要亲自动手干活了。有人帮他端好电表仪器,有人帮忙摊开图纸。
今天是收工日,每一层每一处都要检查到位。
这个工地是两栋三十层楼高的临海公寓,里面的电路设计安装外包给了江晟的电工队。作为负责人,如果有人出了纰漏,他就得做点擦屁股的活。
下午五点,所有验收工作完毕。江晟埋头在工程单上签字。
负责1015层的师傅接错了线,几个双孔插座出现漏电的情况。那人正一脸讪笑地站在边上。
江晟不理他,一手摘下头上的安全帽,一手关掉腰间的步话机,将步话机放进安全帽里,转手交给身后跟着的小工。
出了漏子的师傅忙不迭地道歉“江工,今天是我漏检了几个插座,对不住,绝对没有下回了。”
“下回”江晟冷笑一声,拿眼瞧着他“今天结清工钱,你明天不用来了。”
这话一出,出了漏子的那位师傅当场变了脸色,旁边几个师傅你瞅我,我瞅你,既惊又诧。
今天江头是咋了火气这么大以前下面人出了点纰漏,他都会再给一次机会的。
兴许是天气太热,江晟火气有些搂不住了“真当钞票那么好赚的出了事,是老子背锅整个队的人都要跟着倒霉”
江晟手下最普通的电工,在这一天的报酬相当于在厂里干十天的工资,更不要说那些资深的高级电工了。
拿着高薪,却出这么低级的漏子,这一点是江晟没法容忍的。
别看江晟年轻,平时沉稳得很,在场的师傅还是头一回看他这么七情上面地发脾气,当即都噤了声。
所有工序完成,从三十层的高楼下到地面,脚踩在平地上,江晟才感觉踏实了些。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建筑,巨人骨架一样的大楼框架。以后买房绝对不能买这种高层建筑,悬在半空,接不到地气。
电线要接地,人也一样。
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他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事。
建筑商那头的人正递上工钱单,让江晟过目。他把现场所有工人都叫过来看一下数字,确定工资没问题后签字。
以前在厂里,他很少签字。现在一天要签无数单子。作为包工头,他自然明白每签下一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江晟从厂里辞职出来,就跟着现在这个建筑商一起合作。先是自己做,后来开始包工程,派活给别人干。钱越赚越多,人也越来越忙。前两年都在清荔做工程,今年合作的建筑商跑到琼海开发项目,江晟也跟着过来,承包了项目的电路设计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