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见袁铁匠又再次忙活起手里的事情后,他才悄悄的在心里舒了口气。
李长安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从不修边幅的袁铁匠向来却要求自己要注意仪态,同样也不理解,袁铁匠为什么不让自己叫他师傅,甚至不告诉自己他的真名,只让自己跟着小镇居民一样,唤他袁铁匠便是。
好像他的名字原本就叫袁铁匠一样,甚至就连他的婆娘也这般叫他,只是在偶尔气急败坏的时候才会叫他,死打铁的。
锻造铁器所需要的铸铁是早就准备好的,李长安在堆放铸铁块的大簸箕中仔细挑选许久后,将一块长条形的铸铁用铁铗夹起,随后放进那簇着小火的烘炉之中。
烘炉一旁是与李长安三尺多身长几近等高的风箱。
袁铁匠曾说过,他的风箱是特制的,比寻常铁匠的风箱要大上几倍,想要拉动这样的风箱也往往要比拉动寻常风箱使用更大的力。
所以从李长安拜入铁匠铺那一天开始,袁铁匠就未曾亏待过李长安的吃食。
袁铁匠常对李长安说的一句话就是,要吃好了才有力气干活,要睡好了才有精神干活。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腰马合一,单手拎着风箱的把手缓缓拉出。
烘炉内的火苗一阵抖动,像是被不曾见面的精怪伸手拨弄,随后李长安沉力一推,风入炉内,顿时间烘炉内火焰大作,铁匠铺内的温度也随之增高。
烘炉内燃烧的火焰将李长安的小脸映得绯红,偶尔间弹出一两颗火芯,李长安也像是没看见一般,双眼仔细盯着那铸铁块的变化,同时右手不间断的推拉着风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长安的额头早已有汗水渗出,他就着随身穿着的衣裳,拉起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袖口在脸上胡乱一抹将就应付过去。
烘炉内的铸铁块已经被烧得发红,而不断推拉着风箱的李长安也渐渐放缓了自己的速度,就在铸铁块被烧得红得发亮的时候,李长安用铁铗将其夹出来放在袁铁匠特意为自己做的铁砧上。
李长安的身高不够,如果没有适合高度的铁砧是没有办法使出全部力量的。
铁砧的旁边是一大一小两个锤子。
李长安左手拿着夹着铁块的铁铗,右手单臂便举起那个需要成年人双手才能抡起的铁锤。
“噔噔”
李长安不停翻转铁铗,右手举起的铁锤不急不缓的一下又一下的敲击。
铸铁块在不断的敲击中渐渐改变了原本的模样,直到铸铁块渐渐褪去火红,李长安又再一次将它放进烘炉。
大锤定型的过程重复了四五遍。
铸铁块也已经不见初始的模样,一块左薄右厚的铁片被李长安用铁铗夹着,此时李长安早已换上小锤,按着昨天夜里来的那位客人的要求,将铁片逐渐变成他想要的形状。
“噔噔噔噔”
相较于大锤的沉闷,小锤则要轻快许多。
那欢快的节奏像是节日间喜庆的舞曲。
李长安专注的敲打,仔细回忆那位客人的所有要求,渐渐的,一柄刀尖平整不朝前突的砍刀雏形成型。
再次将其放入烘炉内,待到火焰将其又一次烧得火红之时,李长安用铁铗将其夹出,然后迅速没入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水缸之中。
只听“刺啦~”一声,白烟倏然飘起,水缸里的水宛如沸腾一般“咕噜”冒泡,等到水面平静,李长安才用铁铗将砍刀夹出。
淬火完成。
宛如鱼鳞花纹的刀纹完美呈现。
这也是那位客人要求的,他说他的刀不仅要耐用,还要好看,为此李长安还特意请教了袁铁匠。
尽管袁铁匠对这种好看的说法嗤之以鼻,但还是耐心给李长安讲解了其中奥秘,于是李长安在今日的锻造中用上了这样的手法。
“成了。”
李长安憨厚的笑了起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位客人给的价钱是真的好。
早在一年前,李长安就不白吃铁匠铺的饭了,在袁铁匠几番确认李长安能够出师后,李长安也这一年中完成了大大小小几十次独立锻造。
而每一次锻造所得的酬劳,李长安都会分出九成给袁铁匠,算是购买原材料的成本和感谢袁铁匠这两年的教导与照顾。
李长安用铁铗将麟纹砍刀再次放回烘炉内,这一次他推拉风箱的速度缓而徐,烘炉内的温度虽然有所升高,但远远不及刚刚那般猛烈,不过一会,李长安便将其取出,待到麟纹砍刀又一次冷却后,再次重复这个操作。
三次之后,回火完成。
韧性尚佳。
李长安双手裹着布条,将麟纹砍刀在磨刀石上打磨刀刃。
“袁叔,昨天那位客人要求的麟纹砍刀已经锻造好了。”
李长安终究是没能迈过自己的良心,喊出那一声不太尊师重道的袁铁匠,在心里衡量许久后,想出了这样一个既让袁铁匠不在意又能让自己舒心的称谓。
李长安将已经装好刀柄的麟纹砍刀递到袁铁匠面前,袁铁匠仔细检查过后便随意的摆放到一旁,接着丢给李长安一个黑色包袱,声音沙哑的说道:“这是前些日子在山上弄死的野猪肉,自己回家搞来吃了。”
“嗯。”
李长安接过包袱,朝着袁铁匠半曲了一下身子,然后离开铁匠铺。
平日里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李长安还是会在铁匠铺跟着袁铁匠夫妻一起吃饭,但偶尔也会像这样,袁铁匠会交给李长安一些从山里弄来的野兽肉,让李长安自己回家处理。
李长安之前也不明白袁铁匠为什么有时候会让自己回家弄着吃,直到又一次,自己在独立锻造的时候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导致那一天的所有作业都要重头再来的时候,李长安明白了其中原委。
那一天,李长安忙到了很晚,也同样是那一天,李长安见识到了来探班的“师娘”的彪悍,同时也见到了袁铁匠的“怯懦”。
后来,袁铁匠时不时地便会让李长安自己回家吃饭,而李长安也很懂事的从不问为什么。
此时的天已经快黑了,距离早上李长安追寻书院弟子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一整天。
“嘿,这可真是个磨人活计。”
李长安虽然嘴里抱怨着,可脸上却是满足的笑容,他将黑色包袱背在身后,疲倦地伸了一个懒腰后,放声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