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
姬天明咽了咽口水。
只感觉……头皮发麻!
“这般神通,我从一开始,就未曾收敛过。”
他听闻判官缓缓开口。
“那阁下方才……昏过去了?”姬天明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绝没有看错。
方才余琛明明精疲力竭,昏了过去,连同这恐怖的百步圆球和那被掌控的无力感,也真切地消失了一瞬间。一切的一切,明明都无比真实。
余琛看了他一眼,抬起一根手,百步方圆内,嗡鸣震动起来。
那一刻,那股被掌控无力和恐惧,再度从姬天明心头涌起!
他只看见,那地上的一滩烂泥悬浮起来,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金铁,变成了嗡嗡鸣叫飞虫。
最后,又重新变成土石,落在地上,好似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那一刻,姬天明的浑身上下,猛然一震!
他看得清清楚楚,方才那惊悚的一幕,绝不是什么道法神通,更不是什么障目之术。
而是真真切切的,变化!
——那漆黑的烂泥就在那一瞬间分解成最微小的微尘,然后重新组合化作天地万物。
风,雨,金属,甚至是……生命!
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只浮现出两个字儿来。
——造化!
这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神通妙法可以解释的东西!
跨越物种,跨越生死,跨越一切!
所有的变化,都在一念之间!
正如那古老的神明,主宰一切,无所不能!
“少司,你也看到了。”
余琛指着那一滩烂泥,
“这里是我的世界,在我的世界里,它可以是泥土,风雨,金铁,虫鱼鸟兽——只要我想。
所以既然我能掌控一切,那么要欺骗少司的眼睛,鼻子,耳朵……五感,也并不困难。
此时此刻,此时此地,我想让少司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少司就只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阁下造化无穷,天明……佩服!”深吸一口气后,姬天明拱手,又问,“所以倘若方才我听了金灋的话,试图揭开阁下的真正面容呢?会如何?”
余琛摊了摊手,未曾隐瞒,明媚一笑。
“——会死。”
话音落下,少司和老青牛同时冷汗涔涔。
就听对面那判官继续道:“这是我压箱底儿的手段,本来我不愿让任何人看见——除非是死人。
但情势危急,却也顾忌不得那么多了,让少司看了过去。
所以,我曾想过,要不要……灭口。
但我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我同少司,无冤无仇,甚至少司还帮过我几次。
所以才有了那番试探罢了,倘若少司当真动了邪念,恐怕……”
摆了摆手,余琛继续道:“但万幸的是,天机阁少司,的确光明磊落。”
姬天明眼睛一眯,“可我怎么听你的话里,多少又那么几分遗憾呢?”
余琛眨了眨眼,没说话。
心头,却是叹了口气。
本来,他不愿让人知晓斡旋造化的存在。
而如今天机阁的少司知晓了,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灭口。
他一直相信,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这是最理智的做法。
毕竟斡旋造化的神妙之处,太过……荒唐了。
可天机少司姬天明,行事磊落,光明正大,通过了他的试探。
他便也不愿再起任何杀机。
在这斡旋造化的“域”中,他要杀姬天明,简单得很——斡旋造化展开的时候,会有一次判定,根据余琛的精神、元神和道行而决定,太过强大的生灵,无法被那拉进“域”内。
比如倘若真正教首如今站在余琛的面前,他也无法用斡旋造化容纳对方的存在。
因为双方之间,相差太多了。
但一旦被斡旋造化的“域”所覆盖,便意味着一件事儿。
——被覆盖的一切,都在余琛的掌控之中。
风雨,雷霆,草木,山河,生灵,都是如此。
按余琛的估计,如今他应当最多能够将天尊下品的存在,拉进斡旋造化的“域”内。
而姬天明既然被拉了进来。
那他的一切,都被余琛所掌控。
生死,也是如此。
所以余琛放弃了杀心,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如他所说那般。
迈不去心头那道坎儿。
他一生行事,不尊礼法,不顾尘规,只要无愧于心。
只要无愧于心,任何被人视作离经叛道的事,他都可以毫无负担的去做。
但只要违背心头那根准绳,哪怕他心念一动就灭了少司,无人知晓,他也不愿为之。
而当那股生死的阴影威胁退散以后,少司的心境也释然了许多,不再因为那股“被掌控感”而惊惧。
他甚至开始好奇这斡旋造化的神通。
“阁下,这么看来,在这领域当中,甚至可以做到……死而复生?”他问。
因为先前,他亲眼看到了,余琛将土石变成了虫豸。
这才是最恐怖的事儿,
“如果少司指的死而复生是肌肤,血肉,骨骼,脏腑,筋络的话,那自然是能够做到。”
余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旋即话锋一转,“但……仅是肉身而已。倘若你将一具已经咽气儿的尸首放在我的面前,我的确能让其肉身复苏,但魂魄和神智……便做不到了。
否则,我哪儿还需要纠结灭不灭口?直接将少司那魂魄中关于今夜的记忆抹除不就好了?
有关魂魄神智之事,我无能为力。”
说罢,余琛在心底加了两个字儿。
——暂时。
听完,天机少司也是微微点头,“也对,魂魄之隐,天地大秘也,但即便如此,这般手段……也堪称造化了!”
余琛不置可否。
“那既然如此,阁下何时愿收了神通?”姬天明又问道。
“不急。”余琛摇头。
姬天明一愣。
如今那本真教首杀机也被打退了。
余琛还不收了这般造化手段,还想干嘛?
余琛抬头,奇怪地看了少司一眼,反问道:“少司,若是有人砍你一刀,你当作甚?”
少司一愣,脱口而而出:“那自然是砍回去。”
末了,他加了一句,“再撒点盐。”
“好!”
余琛竖起大拇指,“怪不得少司同我这般投机,简直高山流水……”
“可别了,我可刚从您老人家的鬼门关走上一遭!”姬天明翻了个白眼儿。
“说正事,说正事。”
余琛摆了摆手,道:“少司说,方才我那渡厄之劫,乃是有人借命运起杀机,意图杀我?”
少司点头,“不错,正是如此,而且那人,不是别人。”
他深吸一口气,道:“——本真教之主,本真教首!”
余琛一听,目露明悟之色。
怪不得!
他就是他这一辈子与人为善,杀人灭魂,不留后患。
怎么突然有人惦记上自個儿了呢?
原来是本真教啊!
这就说得通了。
毕竟自个儿可是才坏了他们的好事儿呢!
“但那本真教首多半也没想到,阁下居然有这般造化手段,不仅铩羽而归,还损了一缕分神,实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快人心!”姬天明继续道。
在他看来,这事儿已经结束了。
毕竟能在本真教首的狙杀下活下来,还留下了对方一缕分魂。
这事儿别说渡厄境的余琛,就算是合道境的大能,也能拿出去大吹特吹了。
但余琛看着他,反问道:“大快人心?少司,并不大快人心。”
——无缘无故挨了一刀,谁心情畅快得起来?
憋屈!
十分憋屈!
憋屈到倘若不做点什么,余琛晚上半夜三点都睡不着!
所以,为了一个安稳的睡眠,他决定要做点儿什么。
而此时此刻,姬天明大抵也猜到了,脸色一变,“阁下!你……还想干什么?那可是本真教首,虽然是个混账老头儿,但……”
余琛摇头,打断了他,“我不管他是谁,但他捅了我一刀,我便要还他一刀,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管他是本真教首,还是街上的市井无赖,都一样!”
姬天明的神色,瞬间变得惊悚起来!
疯子!
真是疯子!
睚眦必报的可怕疯子!
从本真教首手底下逃得一命还不够,还要报复!
但旋即,他便平复下心情来。
毕竟,他不认为余琛能对本真教首做什么。
——他甚至找不到对方。
天机道人都找不到,更别说余琛了。
然后,他就看着余琛,忙活起来。
手腕儿一翻。
芥子袋中,一件件事物,尽数喷薄而出,悬浮虚空。
一根很长漆黑的绳子,似草似丝,氤氲黑雾,充斥不详。
一根根暗红色的竹条,仿佛浸泡了什么可怕存在的鲜血后,凝固风干。
一盘蠕动的好似虫子一般的墨水,咕噜咕噜冒泡儿,看起来恶心又让人作呕。
一只白骨磨制的毛笔,笔毫好似是那头发做成。
……
一桩桩,一件件事物,被摆出来。
姬天明大多都认识。
鬼月草,嗜血竹,夺魂墨,尸王笔……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邪物。
经常被用作邪道术法或法宝炼制。
看得姬天明头皮发麻。
然后,余琛就开始了忙活。
他不紧不慢,将那诸多材料,扎出一个稻草人儿的形状来,人高大小,吹口气儿,栩栩如生,正是那本真教首的模样。
最后,更是涂满了古神饕餮的暗红精血。
那一刻,姬天明恍然大悟!
咒杀!
余琛要用那咒杀之术,报复本真教首。
可……
“阁下,诅咒之道,多需受咒者的‘痕迹’作为锚点,可那本真教首,来去无踪,谁能找到他的毛发之类的痕迹?”姬天明摇了摇头,劝道,“阁下,我天机阁正与本真教僵持,早晚有一天会叫那本真教首形神俱灭,阁下等一等便是,莫要做些无用之功。”
“等不了。”余琛摇头,将那稻草人立起来,“我又不记仇,我有仇一般当场报,哪怕杀不了他,也要……留下点什么来!”
姬天明心头一寒,余琛的声音,就像是那疯狂的野兽。
——哪怕是临死之前死前,也要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凶戾,癫狂,决绝!
“至于……他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