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天资愚钝,至今不懂老师用意。”贺子秋惭愧一笑。
“无妨,你还年轻,早晚会看明白的。”余琛摇了摇头。
“阁下找小生又所为何事。”贺子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开口道:“君子之交,当推诚置腹,可阁下却隐藏真容,却是颇为不好。”
话音落下,余琛浑身一震,眼睛一眯:“你看得穿?”
森罗鬼面的伪装,至今还没遇到能看穿的,想不到今儿竟栽在一个少年手里。
“小生又没有那火眼金睛,自然不看穿。”贺子秋目光清澈。摇头道:“不过小生却能看到,眼前这幅模样,似乎并非阁下真容。”
余琛听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暗叹,怪不得文圣老头儿都说这家伙是怪物,果不其然。
仅凭直觉,便能察觉自个儿易了容去。
当即又道:“小先生还看到了什么?”
贺子秋一抬眼,盯着余琛仔仔细细打量了十几个呼吸,方才开口,“小生在阁下眼里看到了一条灰线。”
“灰线?”
“对,灰线。”
贺子秋挠着头,好像在想怎么解释,良久才开口道:“线分上下,上边儿是阳光,鲜花,白云,蜜糖……天下美好,尽聚一堂。”
顿了顿,他皱了皱眉头,“下边儿……是白骨,残肢,断头,血海……世间森罗,莫过于此。”
说着说着,他流露出极大的好奇之色,“从上边儿来说,阁下应当是个温和,善良,怜悯,慈悲的绝世善人。
而从下边儿看来,阁下又是一个杀人如麻,沾满鲜血的血手人屠。
但偏偏,两边都是如此真实,两边都是阁下自己,当真……妙不可言。”
余琛听了,一愣。
虽然贺子秋说得抽象,但他大抵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对那苦难深重的百姓,的确充满了怜悯慈悲,那些遗愿,大多也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想去做。
而对于那些恶贯满盈的家伙,他的手段只会比他们更加残忍,更加血腥,更加……不能言说。
“小先生厉害。”余琛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心想要是这家伙再长大一些,上了朝堂,坐上他老师的位置,那对于整个朝廷的衮衮诸公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不过,虽说天生慧眼,赤子之心,但终究是少了一些世俗和圆滑。
比如这会儿,在贺子秋还是一个凡人,而他又看穿了余琛的伪装后,就不应该在不清楚对方是否有恶意的情况下将一切全盘托出。
想到这儿,余琛大抵明白了,宋相为啥让这贺子秋每个月抽三天来看这芸芸众生。
“不过我今儿来,不是为了小先生。”余琛抬起头来,言归正传:“而是替人传一句话。”
贺子秋一愣,“什么话,传给何人?”
“给小先生的老师,当朝宰相。”余琛也不藏着掖着,开口道:“告诉他老人家——三年之约,岁在今朝,今夜子时,梨春楼上,山水阁里,不见不散。”
贺子秋听了,愣了好久。
后面那几句他倒是听懂了,大概就是让他老师今晚子时来这梨春楼山水阁见面。
但那什么“三年之约”又是什么,从未听老师提过。
“阁下,这……”
贺子秋抬起头,还想问点什么,却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只剩那还在冒着腾腾热气儿的茶杯。
“三年之约?”
下午,宰相府。
宋相坐在书桌前,听着贺子秋的话,噌一下站了起来!
那眼里透着贺子秋从未见过的惊讶之色。
——当初哪怕是那海外邪修入侵时,老师都未曾露出过这般表情。
“老师,您与什么人在三年之前有过约定么?”贺子秋恭恭敬敬站在书桌前,愈发好奇,毫不避讳,开口便问。
“有。”
宋相沉默了良久,才长吐出一口浊气,道:
“为师钟爱围棋,三年前曾与人鏖战一天一夜,未分胜负,谁也奈何不得谁,谁也破不开谁的局。
当时天色已晚,为师与那人都还有要事,便约定封存棋局,回去思考破局之法,三年之后再酣畅淋漓一战——倘若是三年之约的话,就只有这件事儿了。”
贺子秋一听,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很清楚老师的棋技,不说天下第一,反正天下前三是没跑了。
究竟是什么人能在那棋盘上与他杀得有来有回,不分上下呢?
想到这儿,贺子秋开口赞道:“京城竟还有这般棋师能与老师对弈而不分上下!”
“是啊,有这么一个人。”
宋相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回忆之色,摇头道:“但,不可能是他。”
贺子秋脸上一滞,几乎下意识开口问:“为何?”
“因为那个老家伙,你认识。”
宋相看了布衣少年一眼,开口道:“不是别人,正是那曾经的稷下院长、书山之主、大夏文圣,如今的朝廷逆贼,不可言说的禁忌之人,李寰。”
那一刻,贺子秋直接人傻了。
“为师倒是要去看看。”
宋相站起身,面无表情:“究竟是哪个……在装神弄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