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我就启程去刘家村,铺子的事情你暂时看着,吃过午饭就把义庄的货送去。”张师傅起身往扎纸铺走去,余正繁起身跟上。
“好的。”
“义庄的货,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在外面,记得准时送去。”
“好的,张师傅。”
张师傅收拾好去刘家村需要携带的各式物件,缓步向外走去。
“张师傅,慢走。”余正繁躬身在后喊道。
张师傅点点头,继续朝棺材巷外走去。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从腰间抽出一个黑色布袋,随手丢给了余正繁。
余正繁慌忙接住,还不及细看,就听张师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贴身收好。”
余正繁躬身目送张师傅的身影消失在棺材巷口,这才松了口气,仔细的翻看这布袋。
布袋整体为黑色粗布,袋口扎绳红黑相间,布袋不大,约巴掌大小,解开扎袋绳,里面仅仅装了张黄色的剪纸小人,剪纸小人一面用红色颜料写着类似生辰八字的东西,另一面画着繁复的红色符篆。
虽然看不懂上面的符篆铭文,但整体来看好像是类似护身符一般的东西。
余正繁对着剪纸小人发了会呆,神情茫然的将剪纸小人装袋扎紧,顺势收入怀中。
迷茫了片刻,他忽然清醒,下意识的搔了搔后脑。
“我刚才在想什么?”
回忆了片刻,还没有想起什么东西,就听见小梨儿呼唤的声音:“无生师兄啊,小梨儿找你哇。”
“来了。”余正繁洒然一笑,也不去想了,快步回了后院。
接下来的时间,余正繁就和小梨儿一直待在扎纸铺里,小梨儿负责絮絮叨叨的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话语,余正繁继续昨天破篾条的工作,偶尔搭腔附和。
其实张师傅离开,他就可以偷跑了,甚至连送货这事都可以不去做。但是余正繁不愿这样,他不想让小梨儿伤心,他不想如此突兀的离开,他想完整演完今天最后一场戏,然后消失在小梨儿的世界中。
来到这个世界,他只遇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张师傅,张师傅异常太多,而且很有可能与原身的死亡有关系。说实话,对他来说张师傅是他恐惧的来源。
第二个就是小梨儿,小梨儿年幼天真、毫无心机,在他最脆弱,最崩溃的时间里,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不管余正繁承认与否,在他心里,小梨儿就是这方世界唯一的善。他不愿意让小梨儿受伤害。
“百年不是逢知己,寸草何繇得遂心。”人心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
陪着小梨儿吃过午饭,余正繁的心情越发沉重,有对前路的未知、有对逃脱升天的期待、更有对离别的忧愤。
现代人可能很难理解古人对离别的感情,余正繁同样如此。
那个年代速度太快了,几个小时,就能从南到北;一顿烧烤,就能成为朋友;一场酒局,女人就能带回家;辛苦维系的感情,几句争吵就会崩塌;百度一删,就是从此永别;也许,我们习以为常的相见、离别,花费的却是古人的一生……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究还是要告别。
余正繁拉上师傅装满纸扎的平板车,耐心的嘱咐着小梨儿:“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好的哇。”小梨儿站在扎纸铺门前欢快的挥着手“无生师兄,早去早回啊。”
快走到巷口,小梨儿略带哭腔的声音又传了来“无生哥啊,一路走好哇。”
余正繁没有回头,洒笑一声,这傻姑娘。
从宁县北城门出发,往北再走五里地就是义庄。到义庄的路非常容易辨识,因为顺着城北官道一路直行就能到达。
刚走出城门,余正繁就松了口气,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远离他,不是充满厌恶的远离,而是那种略带惶恐、略带警惕、略带讨好的远离。
路人的反应让他有些难以理解,扎纸匠是典型的捞阴门的行当,且是从旧时代就一直传承至今的行当,也是旧时代四大阴门之首。
正所谓:“刽子手的刀,墙上悬;仵作的眼睛,看得见;扎纸匠的手艺,活又现;二皮匠的针线,走皮面。”
扎纸匠平时从不扎纸,只能等客人来,然后根据客人的需要连夜将纸人扎好,显得神秘又诡异。
而捞阴门的人往往“五弊三缺”必犯一门“鳏、寡、孤、独、残”、“财、命、权”,这些都是普通人非常忌讳的东西。
这也导致普通人对扎纸匠的态度比较冷漠、讨厌,只有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愿意打交道,而且都是钱货两讫再无瓜葛。
一路胡思乱想,余正繁拉着板车已经出城两里有余,人烟已经非常稀少。左右环视一圈,发现四下无人,余正繁连忙拉着板车出了官道,向路边的树林走去。
树林非常茂密,地上没有一点杂草,艰难将板车拉进树林,余正繁也累得有些喘气,放下勒在肩膀上的拉车绳,车算藏好了,从此天高任鸟飞。
俗话说“五月桑开花、六月采桑果”,这片树林却是一片桑林,桑林里的树有高有低,大部分已经结了果,紫红紫红的,有的紫得发乌。
余正繁发现了这些桑果,也不免被勾起了馋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闫无生的这具身体正是十五六岁吃长饭的年纪,一动就饿也不是开玩笑的。再加上张师傅家的饭菜是真的没有一点油水,虽然吃了个肚儿圆,却丝毫不抗饿。
忍不住食欲的诱惑,余正繁毅然决定先吃个大饱再跑路。
余正繁就这样在桑林中一路走一路吃,也不知吃了多久,待余正繁反应过来时,已经看不见官道的踪影了。不过他也不慌,迷路时基本的方向判断他还是会的。
此时是下午,太阳应该在偏西的方向,影子朝向东方,就可以判断出基本方向,很是简单。
可惜,天阴、林密……方法很好,下次再用吧。
还有其他办法,只要根据树形疏密变化来判断,向南的树叶茂密,向北的稀疏。余正繁观察了半天,发现没有看出任何的不同,所有树在他眼里都是一样。
“唉,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行路少啊。”一声悲叹。
在没有经过长期的专业训练和实践的情况下,普通人是很难根据书本上学到的求生知识在大自然中找到路的。
知行合一,方为真知。
现在只剩一条路,找颗大树爬上树顶找方向。
一路望天,寻摸了半天才找到一颗比较高大的桑树,余正繁也不纠结,身手矫健的爬上树顶,在确定了官道的方向后,迅速的从树上串下。
可能是下树时动作太大,余正繁头脑一阵发晕,撑着树干缓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
有了正确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官道,但是官道旁丢弃的板车却没了踪影。
“难道被人顺走了?这人胆子可真不小。”余正繁心里一阵吐槽,顺着官道继续向北。
这一走就是快一个小时,但是却没有看到义庄的位置。
按理说,最多三五里地,最多二十分钟就应该到了,难道是路上走神没有看到?
余正繁也不纠结,继续赶路,这一路上风景不变,官道旁还是大片大片的桑林,也没有岔路岔道,想离开官道都没有机会。
眼看太阳已经西斜,再不找到落脚的地方,可就要露宿野地了。
余正繁可以保证,他绝对不是害怕,也绝对不是怂,就是想着古代猛兽很多,在野外露宿还没有火种,他可斗不过野兽。
至于钻木取火,还是算了吧!
余正繁曾经也迷恋过贝爷、德爷之流,也曾经从网上购买过专业的钻木取火工具来尝试,他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一般人绝对办不到。
正在此时,前方官道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有人就有村,只要找到村庄就有住的地方了。
只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童坐在官道上哭泣,男童明显剃了头,只在脑袋两边留了两条垂辫,身上穿着红艳艳的对襟半褂,脚上穿着草鞋,乖巧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儿。
“前面的小哥,可是遇到麻烦了?”不敢突然出现在男童面前,怕吓到男童,只能提前开口做投石问路的用处。
“阿宝……阿宝……找不到家了。”
在余正繁和阿宝一阵艰难的沟通后,方才得知阿宝是附近村里的孩子,偷跑出来玩,一路跑得太远,又累有紧张就坐在官道哭了起来。
余正繁为了能找个落脚地,也不疑有他,痛快的答应送阿宝回家。
将阿宝背在身后,余正繁和阿宝闲聊着套取有用的信息,继续往前赶路。
走了不远,天边不知怎的飞来一群乌鸦,也不知乌鸦发了什么疯,纷纷飞到两人身上啄击,阿宝被乌鸦啄得哭喊震天。
余正繁哪见过这种阵仗,背着阿宝拔腿就跑,乌鸦也是一路追啄,直到将两人追到官道边的岔路旁才算停下。但乌鸦却没有飞走,而是落在岔道旁的树上监视着两人。
“阿宝,这条岔路对吗?”
“对对对,就是这条路,我们快走。”阿宝仿佛被乌鸦吓破了胆,一直催着余正繁快走。
上了岔路,乌鸦果然不追了,余正繁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赶路。
走了不久,一群花花绿绿的蛇正在道上互相纠缠,这些蛇全是三角形的脑袋,一看就不是善物,余正繁停在道旁远远望去,这情景吓得他浑身鸡皮勃发,而余正繁身边又是一条岔路。
这一路的巧合让余正繁起了疑心,这明显是要将他往岔路赶啊!
“阿宝、阿宝……”余正繁连声呼唤背上的阿宝,但阿宝却没有回答。
“嘶,这是发烧了啊。”余正繁放下阿宝,见阿宝神色萎靡,摸了摸他的额头。
估计是被刚才的乌鸦吓出好歹了,这可不敢耽搁啊。
望向道路前方的毒蛇,余正繁心里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但是形势比人强,半点不由人。他只得背上阿宝走了岔道,渐落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长长的印在身前。
“这tm是不给活路啊!”余正繁刚在岔路走不到百米,前方就有一个老妪在向他招手。余正繁不敢停留,快步超过老妪,向前奔跑。
跑了不久,又发现老妪还在他前面不远处招手。
余正繁心里清楚,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是逃不了的,只能硬着头皮走到老妪跟前。
“走这边、走这边。”余正繁顺着老妪指的方向看去,突然就是一阵迷糊。
人清醒过来时,发现前方不远就是他丢弃的板车,板车上的纸扎都还在,仿佛都在等着他的归来。
回头看去,老妪也好、岔路也好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那片桑林黑洞洞的还在那里。
深深的呼了口气,将阿宝放在板车上,套好拉绳从新将板车拉上官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在劫难逃,也只有拼了!”
余正繁拉着板车,步履坚定的向着义庄而去,他右侧漆黑的影子在落日余晖下拉得更长了,仿佛要和官道旁的桑林融在一起。
“就是这小子?”听声音是刚才的老妪。
“就是这小子,黄仙以为如何?”
“天真了些,倒也还算个好种子。”黄仙老妪对着人影反问:“你不怕张扎纸找你拼命?”
“嘿嘿,张扎纸不知道?那小子怀里的东西可还没动呢!”
“你们走地道阴脉的心都脏,那个陆剃头也不是好人!”
“旁门哪有什么好人啊!”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淡去,身形也缓缓融入阴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