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深秋,天空灰蒙蒙一片,偶尔一两片灰白发污的云朵缓慢飘动。
散落的云气凝聚成一团团,好似天上一双双俯视大地的云眼,但那眼睛仿佛是难以瞑目的尸眼,眼中只有灰败与沉寂。
宁县北街有一条冗长的小巷。
巷子特别深,两旁的瓦房相比其他街巷显得格外高大,哪怕正值白天阳光也难以照射进来。
房子飞檐上挂着许多老旧的木质招牌,只要有风吹过,招牌就会随风摇动发出“嘎吱、嘎吱……”单调重复的噪音。
地面狭长的招牌倒影也会在这时随之舞动,仿佛一双双鬼手正摇曳着,想要抓住路过的活物,将它们拖入巷子深处。
宁县的百姓是不愿意来这里的,不是这里的环境让人不寒而栗。
而是但凡来这里就意味着家中有人去世,这里仿佛是一切哀痛的根源,是一切悲欢离合的归宿。
这里是宁县白事一条街,原本叫作福寿巷,但宁县人更愿意呼他——棺材巷。
棺材巷也不总是那么冷清,至少十年前有整整一个月,棺材巷里人满为患。
那煞白煞白、乌央乌央的人群,伴随着如泣如诉的交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站在棺材巷口的固海舟使劲的摇晃了下脑袋,仿佛要将刚才突如其来的回忆甩出去。
他揉了揉发僵的脸,露出了一个明媚而亲和的笑容。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这还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回到宁县,第一次站在棺材巷口。
而棺材巷的最深处,有他的至交好友,同生共死过的兄弟——闫无生。
复行数十步,巷子的尽头是一间巷口宽的门脸。这里本不该有任何建筑的,长巷尽头要么是围墙,要么是转角,绝对不应该有房门的。
因为这是天然的天斩煞,且是最凶险的天斩煞。
地处城北,坐东朝西,一旦落日,余辉如利剑般贯穿深巷,一击穿心。
若是普通人家住在这样的房屋中,不出半月必有血光之灾。
且住的年岁日久,血光越重,直到阖家死绝,滋生诡异成为致阴之地联通幽冥。
而这厢房子早就是致阴之地了,普通人经过或许只会感觉阴冷不适。
若是开了阴眼、异眼的修行之人,就会看到整个门脸正冒着森森阴气,宛如猛鬼巢穴。
门脸飞檐处挂着一副白底黑字的布幌子,上书“张氏纸扎”。
幌子下正坐着一位中年,而这中年就是闫无生。
闫无生的面容算不得俊朗,长脸方颌、粗眉深眼、剑鼻薄唇……
他身形高大而干瘦、头发花白,却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宛如戏文中不通俗物,刻板严肃的老学究。
“回来了?”闫无生站起身来,整整高了固海舟一头的身形,显得异常具有压迫力。
但他眉眼中透露的溢于言表的喜意,又让人产生一种受宠若惊的奇怪感受。
“回来了,这几年可还安好?”固海舟与闫无生把臂紧握,很是激动。
“好……还好。”
“快进来。”
闫无生拉着固海舟,连忙让到门里。
刚一坐下,闫无生连忙回了内院去置办茶水,临了还不忘嘱咐一声:
“你先安坐,我去冲茶。”
固海舟摆摆手示意闫无生快去,他含笑环顾着房间的布置。
铺面正中放着一口黑漆红底的寿材,寿材安稳的放在两张高脚长凳上,寿材头脸正对店门,且并未封棺,留下了一道约莫一指宽的缝隙。
寿材的缝隙内漆黑一片仿佛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口,正吞噬着从店门进入的一切事物。
若是在落日时分,就能看到夕阳如剑一般刺穿巷子直至店中,而寿材的那条缝隙就正好吞没了刺进店内的所有余辉。
寿材尾部立着一红一绿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纸人眉眼唇角微挑,仿佛正对着门外微笑,若非纸人双眼并未点睛,难免晃眼间错认为真人,端是栩栩如生。
店内北墙挂着各式花圈,墙下堆着纸钱、元宝、纸衣、黄表;
店内南墙挂着一对哭丧棒,和无数坟飘,墙下放着纸牛、纸马、纸屋等物;
东墙却非常简单,粉刷得惨白的墙体正中挂着一幅漆黑的麻布门帘,门帘上写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奠”字。
门帘两旁交错挂着一双白事纸灯笼,灯笼里正点着蜡烛,蜡烛光芒映照着灯笼上黑色的字迹:
“一见发财、天下太平”。
整个铺面仿佛是按照灵堂布置,但固海舟知道,这不仅仅是灵堂,而是一座异常高明的风水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