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青山处处。
通往汉都的道路,逐渐延伸进了山里。
吴檠遴扭头东望,一望无际的麦田,已经收割完毕。
因为最近没有下雨,百姓们正在忙着打麦脱粒、晾晒入库,并未开始播种秋季作物。
运河两侧,偶尔能够看到一小块春地玉米,嫩芽已经长出了一尺多深。
绿油油的。
枯黄的麦茬地内,可以看到一个个孤零零的小鼓包。
这些鼓包,或是零零散散,或是三五成群。
在这遍地枯黄的麦茬丛中,只剩下鼓包上,还余一丝丝绿色。
偶尔能够看到,一株柳树,耸立在鼓起的小包边。
低垂的枝条,随风摆动,枝叶索索。
宛若正在呢喃。
有些土包边,却是一许矮柏。
大多数土包,却就那样光秃秃的,宛若尚未撒入田里的农家肥堆。
吴檠遴驻足,询问路人:
“老丈请了,敢问那些小鼓包,却是何物?”
吴檠遴满脸堆笑,甚至还递上了一根纸烟。
这是在叶县买的。
名唤仙姑。
售价很便宜,胜在点燃方便,还容易与人拉近了关系。
汉都生产的卷烟,已经花样繁复,林林总总,数十种。
吴檠遴一样买了一条。
他不差钱。
赶着驴车的老者,默默点燃香烟,目光复杂的看了他许久。
却并未回答吴檠遴的询问。
直到香烟烧尽,才丢下烟屁股,抬脚碾灭,老者挥着鞭子驱赶驴车继续前行。
在“我、打打、吁~”的口号声之余,驴车逐渐远去。
唯留下一句话,飘散在空中:
“那是一代代种田人……”
那是一代代种田人?
吴檠遴浑身一震。
他家虽然不是豪门出身,却也有良田百顷。
少年入试、青年中举踏入官场的他,在南下之前,并未深入黔首之中。
对于百姓的真实生活,他所知不多。
那些孤零零的土包,竟然就是黔首的最终归宿?
吴檠遴愣住了。
眼看老者已经走远,他扯着嗓子问道:
“敢问老丈,即是父母坟茔,子女何不立了碑文,以为纪念?”
“立碑?”
“哈哈哈!”
老丈且歌且行,苍凉而豪迈的歌声,远远回荡:
“辛苦一生,能有簿子裹身,埋于泥土,留下一冢坟头,便已经是苍天有眼。
古人曾言:
遍身罗绮者,岂是养蚕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能为亡者立碑,非我百姓人家啊!”
(注:簿子——一种用高粱杆编制的晾晒用具。也就是老话常说的“草席裹身而葬”。)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赶车老丈的话语,犹在耳畔回荡。
吴檠遴浑身一震。
脑海里,又想起南下途中,那遍地的枯骨,无人掩埋。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吴檠遴低声呢喃。
管家吴大山上前一步,低声道:
“老爷,古人曾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便是高官满堂的王谢之家,都消散在历史长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