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将近,枝头轻梢。
两道不世身影如踏浮云,轻立梢头。
绝杀望着对面的年轻公子,心下慨然,猛然间斗笠发出一声轻响,“咔咔”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了潜藏的脸庞。
他竟不知孙宇何时一剑划中了斗笠。
孙宇与绝杀交手整整一天,未分胜负。不同于张宝引动天地气机的剑招,绝杀的剑形同鬼魅,神出鬼没,被誉为“杀手第一剑”确实名不虚传,他的剑本就为杀人而生。
那露出了半边的苍老容颜并不出奇,与寻常老者没有什么分别,唯有那眼中的精光,流露着对剑的执着。
绝杀看着这一地残枝沟壑,轻轻摇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了、老了……”
“如此剑道,孙某见识了。”
玄衣公子轻轻一笑,嘴角浮现那熟悉的诡异笑容。他望向对面那枝头上的老者,缓缓问道:“阁下是杀手,剑意却不在杀,为何一直尾随赵若渊?”
绝杀摇摇头,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
“从除夕之夜复道一战,便听闻‘杀皇’之名,魏郡太守孙原初出邙山,销声匿迹多年的‘戮餮’杀手便重出江湖,这样明显的痕迹,似是故意暴露的……”
他望着绝杀,笑问:“那夜梦缘塔前,也是前辈故意引着孙原去的,才有剑圣王瀚出手。无论何时,杀皇前辈都会在孙原左右出现,不知能否问为何?”
绝杀的脸上皱纹堆积,瞧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听那苍老的声音缓缓回答:“你明知故问。”
孙宇眼神一动。
药神谷时,绝杀刺杀了孙原一次;复道时,又遇见了绝杀一次;颍川时,绝杀再次尾随,只不过以赵空、孙原的修为尚且察觉不出绝杀一路尾随,以孙原的身体和修为,绝杀若真是动了杀念,十次也该杀了。
这样的刺杀,倒不如说是“保护”来得更加贴切。
“起初,复道血案一事,孙某认定是前辈做的,自然,谁是最大的获利者,谁便是杀皇前辈的幕后之人。帝都流传的‘戮餮效命于皇族’谣言,让孙某一时思虑偏了,从未想过这谣言竟是真的。”
绝杀一动不动,声音依旧听不出丝毫情绪:“真相往往易见,多疑者自落下乘。你已然极聪明了。”
“前辈说的是。”
他站直了身子,两位苦苦追寻剑道的人,如隔世相望般倒映。
绝杀面无表情,可眼前的人,却像极了当年年少的自己,孜孜以求剑道的模样。
只不过,世间无形大手操控,再单纯的剑道也终究沦为权柄所操控的傀儡。
孙宇又问:“前辈漂身世外,何必再入红尘?”
绝杀轻轻笑笑,那是他第一次在孙宇面前笑,孙宇不明白这笑藏着何等深意,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这笑的理由和动机。
“老朽用了六十年,才明白这件事。还不知道你需要多少年岁才能明白。”
孙宇挑眉,正待问个明白,却见那身影如鬼魅,呼吸间已在数十丈之外。
身影远去,孙宇仍旧立于枝梢,连番交手,体内真元已近枯竭,他知道绝杀不会下杀手,即使显现了杀心,亦不曾见到那真正的杀招。
他轻轻飘下枝头,脚下微微颤抖,强劲如他,竟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倚天剑亮如秋水,仿佛如有灵性,悄然收回到衣袖之中。
他竟是以自己为鞘,收倚天剑至锋至利的剑刃。
“咳……”
玄衣轻微飘动,他伸出手去,扶住了树干,擦去嘴角血痕,缓缓调息。
《流光》本大开大合,与地公、杀皇连反交手,纵然他身上一直带伤,修为却是一路精进。与孙原一味苦修不同,他借助外力反复锻造,对流光剑意的体会一次深过一次,面对张宝时唯有以力相抗,而面对绝杀时已能周旋,未全然落于下乘已是进步。
天下间从未有人窥探过戮餮杀手的根底,并不能以流虚境还是通明境这样的方式断言杀皇、鬼王这等绝世高手的修为深浅,孙宇只知道绝杀从未出全力,却永远高自己一线,这一线便是两人缠斗整整一日的机会。
不过绝杀终不是那般一言不发,寥寥数句话便印证了他数月来的猜想。
戮餮杀手的背后是大汉天子,只有这样的绝对权力才能让绝迹江湖的戮餮杀手重临尘寰,一路护送孙原进帝都,却又一次又一次刺杀,令帝都之内的各方势力不敢针对孙原,唯恐陷入算计。这样的阳谋,却一路护持孙原安然。
进了红尘,果然步步皆算计。
天子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所有的目光凝视在孙原身上,让孙宇得以在南阳大展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