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夜皱着眉头,和李怡萱一起扶着他坐下,略一把脉,摇摇头:“你不能再动剑了,那样的剑意,绝对是流虚境界的绝顶高手,甚至犹在其上,硬碰硬,你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
“我有数。”他将轻画插回剑鞘,刘和顺眼看去,却发现李怡萱身边的两柄剑依然在那,不知何时出现了轻画剑的剑鞘,他不知道“流虚境界”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孙原苍白的脸色,知道孙原绝不轻松。
他甚至想到了那道雪崩,什么样的人力,竟然比自然之威还要强大?
李怡萱一脸心疼,将孙原的身子搂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低声道:“哥哥不要出手了,我来罢。”
孙原身子软软的,脸色愈发苍白,一双一直平淡的朗眉也渐渐皱了起来:“不行……你的修为不足以与此类人物抗衡。若再有下次,我不出剑就是了。”
“况且……”他顿了顿,看了看身畔的两柄剑——“你的‘芷歌’和林谷主的‘慕予’这两柄剑从未见过血,我舍不得。”
“你是不舍得萱儿抛头露面罢?”林紫夜难得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虽一闪而灭,刘和却看在眼中,却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李怡萱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的剑柄:“芷歌……”
孙原闭目凝神,调节气息,口中却不停息,问道:“你可知,是谁要杀我?”
李怡萱和林紫夜同时看向刘和,如孙原一般,他们对朝堂知之甚少,其中阴谋算计更是闻所未闻。
刘和并未回答,而是反问:“《汉记》你读了几遍?”
“止有一遍。”
三人不知所云,孙原只有照实回答。
“多读几遍罢。”刘和叹了一口气,“朝堂,无长久的同盟,亦无是非对错可言。宦官?外戚?士族?谁都有杀你的可能。”
其实,他还想说当今天子,不过作为天子的棋子,纵然有被抛弃的可能,亦绝非今日——他亦是猜得过多,天子可从未想过事情能到如此地步。
孙原不做声。身边的李怡萱却黛眉轻蹙:“那哥哥岂非危险?明明是出来做官的,却说不清道不明地惹上许多人,何苦如此?”
她少女心性,瞧不出其中关窍也属正常。
孙原淡淡道:“雪儿别怕,到了帝都,我细细与你解释。”
刘和放下手炉,掀开车帘望去,天地皆白,一股冷风骤然吹进来。
“想杀你的人太多,便是家父,亦需保身。”
“同你说说这朝堂上的事罢。”
天子刘宏,并非孝桓皇帝亲生子嗣。
永康元年冬,孝桓皇帝刘志驾崩,皇后窦妙临朝问政。桓帝无嗣而崩,窦妙之父窦武召见出身河间国宗室的侍御史刘鯈,问河间国宗室中的谁比较贤明,刘鯈推荐解渎亭侯刘宏。窦武遂入宫禀告窦妙,窦妙派侍御史、守光禄大夫刘儵、奉车都尉曹节等人前往河间国迎接刘宏登基。
建宁元年正月,刘宏抵达雒阳城外夏门万寿亭,由窦武率文武百官迎接。次日,天子继位,改年号建宁,以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及司徒胡广三人共参录尚书事。
太傅陈蕃士族出身,此刻大权在握自然容不得宦官当政,于是大量启用在党锢之祸当中被封禁的士族。九月,大将军窦武谋诛杀宦官,谋泄被杀,帮助天子即位的所有人全部被杀。天子不仅不以为逆,反而重用宦官至今,以至有“十常侍”之名。
建宁二年正月,天子将生母董氏接到帝都,并将董氏的哥哥董宠、侄子董重也征召到洛阳。同年三月初三日,汉灵帝尊母亲董氏为皇太后,居住在南宫嘉德殿,以董宠为执金吾,董重为五官中郎将,父子恩宠。建宁三年九月,董宠因假传董氏的谕旨有所请托,而被下狱处死。
熹平元年,太傅胡广逝世。朝议以杨赐、刘宽、张济三人教授天子学业。不过数年,光和二年四月,中常侍王甫及太尉段颎下狱而死。十月,司徒刘合、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密谋诛杀宦官,事泄被杀。
光和三年十二月,因生育皇子刘辩,刘宏立出身南阳屠户的贵人何氏为皇后。何皇后长兄何进和次兄何苗也被招入朝廷担任要职,何氏家门荣极一时。
天子信任的人,被杀;便是天子的亲人,也在一次次的阴谋奸宄中一一去世。三公九卿这等家国重臣更是在一次次交错中付出性命的代价。
“士族、外戚、宦官,纠缠了几十年,出不尽、斗不完。”
刘和抱着手炉,抬起手,纤长的手指撩过,将阵阵烟雾搅散,可这烟雾缭绕不绝,又复升起。
“所以……陛下决定用我,还有你。”
孙原陡然睁开眼睛,双目有神,目光直刺刘和身前:“朝堂上争不过,便对疆臣下手。外姓信不过,便用宗室大臣。太傅刘公、你和令尊刘公,都是陛下的棋子。”
“你果然看透了。”刘和一笑,随即又笑得好苦——
“这便是大汉的朝堂了。”
车轮压着积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伴随着稀稀拉拉的马蹄声,显得有些刺耳。
寂静。
“我们回去。”
清脆的声音打破寂静,李怡萱俏脸霜寒,冷声道:“这朝堂纷乱,我们去做什么?”她望着刘和,一字一句道:“你来找哥哥,我就知道绝非什么好事。我们在药神谷的日子好好地,入这尘世做什么!”
刘和双目一凝,他本儒生心性,何况掌权已久,如何能受得了这小丫头几次三番不遵礼数。如非看在孙原面上,此刻早已一阵怒斥,逐出车外了。
孙原低下头,他此刻跪坐,手心处那一枚魏郡太守的印绶被他握了一路,显得有些暖意。
他淡淡道:“药神谷的日子,是天子给我们的。天子若是想收回,便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望着刘和,微微一笑,那笑意这几日一直未变,令刘和都有些诧异。
“世事沧桑,我为蝼蚁,须求自保。”
“走罢。”
刘和扯了扯嘴角,他早已明白,孙原在离开药神谷时所说那句“总有一日会再回来”的话,也是一句聊以自娱的空话罢?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漫漫其道是时而启。车轮从未停下,不过车外的雪却渐渐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