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交锋(2 / 2)

流华录 清韵公子 12622 字 2023-10-07

“可他是鲜卑族的敌人,他在,乌桓、扶余、丁零、鲜卑、匈奴必然不会联合。”

“和连必杀他。”

和连?联合?

孙原眼神骤然一清,鲜卑与中原很久未曾爆发如此大的战事,极其反常以重兵破卢龙,杀刘虞震动北境——其背后目的,竟然是为了联合五族,想南下中原。

“我听闻过汉国的史记,李牧、蒙恬、卫青、霍去病、窦宪……无不是击破匈奴而成就其名将之名。今时我鲜卑南下中原,亦或是名将辈出。”

董真心头一凛:鲜卑竟然盘算地那么深?那么今日……是否也是围杀一局?

孙原眉眼一凝,慕容风的每一句话都透露出相当分量的信息,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孙原带了北境几乎全部的兵力进入鲜卑腹地,辽东他顾不上,但是随着公孙瓒的骑兵和虎贲营、镇北营一道,幽州除了属国都尉那点人马已经无兵可用,卢龙还有几万黄巾军的老弱病残,并州武猛都尉丁原手上不到六千人,这点人马面对鲜卑动辄二三十万的铁骑大军,几乎毫无抵抗能力。

“阁下所言,是说我大军深入已成死局?”

孙原仿佛突然来了精神,直了直腰杆,只是慕容风未必瞧得出来。

“我不认为公子青羽……你——今日,还有什么胜算。”

慕容风微微一笑:“区区六万人,敢深入草原千里,大汉国名将不少,为何看不出退路已断、生机尽绝?”

孙原摇摇头:“阁下直呼鲜卑大王之名,莫非是他亲眷?”

慕容风未料到孙原如此境况下还能捕捉到他语言之中的漏洞,轻哼一声,淡淡道:“和连是鲜卑的大王,慕容风是鲜卑的刀。”

不是和连的亲眷,却直呼和连的大名。孙原自然听得出来,鲜卑的团结靠得是利益关联,眼前这位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的鲜卑高手,从来未服从过鲜卑的大王。

“所以……阁下是来杀我的,只是想杀得舒服一些,未曾想我已是废人,难以痛下杀手么?”

慕容风挑眉,未曾反驳。

孙原叹了一口气:“想不到鲜卑人竟然也会讲究中原的礼仪道德,到底是我看浅了这片草原。”

慕容风无语,他望着此刻束手就擒般的孙原,突然觉得今日的任务未免太过轻易了。

他突然坐了下来,如中原人一般盘腿而坐,问道:“公子青羽,北境疆臣,破黄巾时智计百出,今日却想凭借数万兵力便攻我鲜卑王庭,到底是失智还是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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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五千步卒,以偃月阵缓缓向前。

关靖和鲜于辅分别带领四千人护卫在刘和军阵的两侧,在刘和身边是七千边军精锐,是刘虞留给大汉北境的最后遗产。

“咚咚咚咚……”

第二通鼓罢刹那,鲜卑军阵中茫茫铁骑如大河奔流一般汹涌而下!

“御——”

传令兵的怒吼传彻战场,一千面长盾将步卒大阵紧紧护住,半空之中,一阵乌云砸落在盾阵上,留下密集的长箭。

“拒——”

三千柄长矛前指,形成一排密集的矛阵。

马蹄声与战鼓声交杂,大地在巨大的浪潮下轻轻颤抖。

五里、四里、三里……

“提刀了……”

鲜于辅拔出了环首刀,脸上缓缓浮现一丝笑容。

八千铁骑如同巨浪一般生生砸上步卒大阵,一瞬间,前排的战马和鲜卑士卒便被生生长长的长矛串成一串,然而并不能阻挡鲜卑人的冲击,更多的鲜卑人和他们的战马躲过了长矛,对着盾阵之间的缝隙狠狠战下马刀,将汉军士卒剁翻在地。

刹那间,嘶喊、怒吼、痛呼、悲鸣,连成一片,在茫茫杀场上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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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风想要信息,更多的信息。孙原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一场搏杀更像是一个圈套。

大军统帅……竟然孤身观战,引着鲜卑高手刺杀?

和连不是不知道,落置鞬落罗、拓跋锋都知道。但是,杀死孙原,北境大军势必群龙无首,这个诱惑太大了,甚至大过杀死刘虞。

和连几乎看到了自己饮马黄河的壮举,先杀刘虞或是无心,但今日在孙原的逼迫下,鲜卑人凝聚到了一起,杀死孙原、击败北境汉军,长城便再也阻挡不住鲜卑人,那是父亲做不到的事情,也是数百年来无人能做到的事情。

和连选择动手,甚至不惜向慕容部落请来了第一高手慕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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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原望着慕容风,突然笑了,反问道:“北境除了我,就没有人让你觉得更具威胁?”

“或者……此刻的你以为,除了我,便没有人能威胁到鲜卑第一高手的你?”

慕容风也笑了,他有兴趣和孙原多聊一聊:“慕容风……愿洗耳恭听。”

孙原看了看董真,冲她微微点头,董真皱着眉,眼里满是忧色,却是推着轮椅,径直来到了慕容风跟前。

两个人宛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便如此闲谈起来。

“我不在,你觉得此刻指挥北境大军的是谁?”

慕容风不假思索:“郭嘉郭奉孝。管宁和你在此,北境三公子便只有他了。”

孙原点头:“我不认为以奉孝的智谋,比不过你那个好大喜功的大王。”

慕容风亦道:“在下亦不认为从未上过战场的郭奉孝能指挥数万大军,据我所知,黄巾军的数位统帅皆在军中,凭郭嘉一介书生,只怕指挥不动。”

话音未落,他突然眼前一亮,道:“刘和,真正的指挥者是刘和。”

孙原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慕容风相当聪明,一眼便看出关窍所在。

郭嘉明面上是大军统帅,但是缺点亦是明显,所以孙原更倾向于以刘和为统帅,佐以张牛角和公孙瓒,一个黄巾统帅,一个北境骁将,足够帮助刘和镇住场面了。

孙原笑了:“能来刺杀我,就一定可以刺杀奉孝。虽然以他的武学修为,我不认为鲜卑有人能够杀他。还是谨慎一些,先将目光从刘和身上引走为上策。”

慕容风眉眼骤起,鲜卑人真的没想过,统帅北境军的竟然是本该把刘虞灵柩送还帝都的刘和。

孙原看了看他,笑道:“刘和和我是故交,相信你应该能查到,加上太傅过世,他要么扶灵还乡,要么停留在卢龙塞,等待天子的诏令,故而你们绝然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战场上。自然,他也不会成为你们刺杀的目标。”

慕容风不语,孙原所说字字属实,丝毫不差。

孙原又道:“我是北境目下军职最高之人,自然是大军统帅,故而你们最想杀的人自然也是我。两千里,长路漫漫,大军行军缓慢,虎贲营又一直拱卫在中军,自然让你们觉得,我就在中军,而且十分惜命。”

慕容风不得不承认,大军奔袭,本当兵贵神速,而此次北境出兵,耗时日久,两千里足足走了四月有余,鲜卑因此大军云集。起初,和连、落置鞬落罗等人以为汉军是因为带了大量步军,故而行动迟缓,然而汉军铁骑并不缓慢,两路铁骑穿插,保护步卒大军缓缓推进,显然是故意告知鲜卑人,汉军有久战之打算。自然,也更加坚定和连诛杀孙原的打算。

慕容风点头:“不错。因你护卫严密,在下一度以为你武功当真废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却未曾料想,你竟然以己作饵。”

孙原又笑了,答道:“虽有布置,还需谨慎。总归要让你觉得我和奉孝才是你们刺杀的目标才是,不出意外,鲜卑第一高手当来刺杀我,鲜卑第二高手当去刺杀奉孝顺了。”

慕容风无奈点头,确实如此。他此刻就在孙原面前。他若想杀孙原,此刻可瞬息之间便将这位大汉北境第一疆臣斩杀。

只不过,杀了孙原,于战局并无任何影响。

孙原的战旗一直和刘和的战旗在一起。一万五千步卒对八千鲜卑骑兵,此刻已成胶着。

刘和杀红了眼,他身边的亲卫一个又一个扑上去,被鲜卑的马刀削下头颅,肢体横飞。一千多鲜卑骑兵被穿成了肉串,随即便让汉军的步卒方阵失去了尖刺,失去了尖刺的刺猬已不足为惧,鲜卑人呼号着、呐喊着冲向刘和,冲向那面高高耸立的大纛。

刘和还没动,他端坐在战马上,紧紧握着辟疆剑,鲜卑人距离他仅仅二十丈。

“结阵、御敌,向中军靠拢!”关靖、鲜于辅同时升起双兔战旗,战鼓声骤变,两侧步卒大阵同时向中部靠拢。

保护住刘和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守住大纛,将两侧仅剩的生力军融入到刘和的中军,没有办法保持军阵的宽度,便只能增加军阵的厚度,一万五千人,就算鲜卑人一个一个砍,也要费他三刻功夫!前军的变阵让郭嘉微感错愕,他想到了关靖和鲜于辅必然牺牲自己来拱卫刘和,却未想到,一万五千人竟然连两刻功夫也撑不到。

赵云、公孙瓒连连问询何时出击,鲜于辅和关靖的所作所为只能让他们明白,刘和已然危在旦夕,刘和的大纛倒了,这一战便结束了。

郭嘉没有动,他在等,他想看看,到底是谁先沉不住气派出援军。

他在等,和连也在等,在等八千骁勇的鲜卑骑士如何将这一万多汉军屠光。汉军的前军极其顽强,三个方阵已经融为一体,左右翼本就人少,面对两千铁骑的冲锋,各有千余人的损伤,再加上三轮箭雨的射杀,前三排的队列已然不成建制,损伤已然超过一半。

慕容风远眺战场,冷笑一声,反问:“这便是你们的布局?”

“以步迎骑,或为饵,或为杀。刘和的一万多人以短刃应敌,绝非为杀,只可为饵——你自己做饵,也让刘和做饵?”

孙原转动轮椅,背对着慕容风,远眺战场,心中一阵伤神h淡淡道:“作饵的不是刘和,是这一万五千步卒。”

慕容风明白,他不过觉得刘和是统帅,本更重要,他不明白孙原为何让刘和涉险。

风寒,愈冷。

天地萧瑟,血腥之气夹杂风中,吹到身前。

慕容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分辨不出是鲜卑人还是汉人的鲜血,一样都是人血,一样都是人命。

“奉孝在等,在等中军守不住的时候,就是他出刀的时候。”

慕容风明白,他当然知道郭嘉想在刘和坚持不住、鲜卑人以为胜券在握之时派出两翼骑兵合围这八千骑,可是和连手上还有三万骑兵,赵云和公孙瓒的两万骑兵如何面对四万骑兵的两面夹击?他不相信孙原看不出,也不相信郭嘉看不出,他在等答案,在等孙原说出他的自信到底源自哪里?

孙原突然叹了一口气,转过方向,却不是看向心然和董真,而是看向了远处的茫茫草原,秋深冬至,千里草原已不复青葱,天地虽阔,茫然无家。

“好一方天地,壮阔如斯。”

紫衣公子连连赞叹,令慕容风的眉眼敛起,他此刻已然坚信孙原的武功废了,草原大漠,无人敢背对身为鲜卑第一高手的他,即便是全盛时期的孙青羽,也不能。

“若是身死此处,倒也舒服。”

孙原侧脸望向慕容风,这一个眼神,瞬间让慕容风的心神为之一震。

对面的心然,同时变了颜色。

慕容风察觉到了心然的变化,眼睛骤然睁大:

“你竟一心求死?!”

孙原、郭嘉的盘算,并不是击败鲜卑人,也并不仅仅是为了刘虞报仇,而是想跟鲜卑血拼,哪怕全军覆没、亦在所不惜?!

慕容风望向远处沙场,数万人的辽阔战场,他从来都没曾想过,孙原这一战,从未指望过能赢!

“鲜卑人,十四岁就能提刀上马,和昔日的匈奴人一样,凌虐我大汉北境,一个百年、两个百年、三个百年,大汉灭了匈奴、却灭不了鲜卑,以至于北境有百年之疲。”

“来去如风,骑战精锐,让大汉之兵来往疲敝。确实是匈奴、鲜卑一贯所用之策,二百年来除了窦宪将军能有所成,大汉竟然再出不了一个如同冠军侯一般的将军。”

孙原娓娓道来,一一剖析:“大汉的兵制、税制、官制,限制了大汉的手足,当今陛下纵然有昔日孝武皇帝的雄心,又哪里来昔日的桑弘羊、霍去病,为陛下所用?”

“太傅身死,令我和奉孝不得不苦思对策。大汉内忧外患,并不能组建一支精锐骑军,如昔日冠军侯一般,纵横草原大漠。”

慕容风愈听愈明,他从来未曾想过孙原和郭嘉的布局,竟然舍命如此——

“你,竟以整个北境为饵,逼迫我鲜卑大军集结,想同归于尽?!”

孙原笑了,虽然只是微笑,却令三人都不寒而栗。

孙原从未有过如此心机谋算,当初对黄巾军也不过屡屡怀柔处之,今日竟然一改常态,连下必死之局。

孙原是自己为饵、以北境数万精锐为饵、以刘和、自己、郭嘉、公孙瓒等如今北境的所有大吏为饵,让和连能够调动鲜卑所有精锐,进攻弹汗山,不过只是再给和连一个借口。

四万对五万,哪怕一战全军尽丧,也要让鲜卑在十五年之内再难进攻大汉北境!

“这一战,鲜卑没了五万人,乌丸、扶余、丁零、匈奴想必都不会让和连好过。”

孙原转头望向慕容风:“我大汉付出了一位太傅的代价,付出整个北境精锐的代价,换你鲜卑灭族,你以为如何?”

慕容风周身气机已然积压可怖,便连董真都已察觉到那凌冽的杀气,她牵着心然衣角,却已然发现后者面沉如水,手中已隐隐有剑光泛起。

慕容风仍不死心,反问:“慕容风倒是奇怪,公子青羽若是送葬了整个北境,就不怕乌丸人和匈奴人反扑,不怕背上大汉国的千古骂名?”

“你算算看?”

孙原依然一脸笑意:“大汉北境有归附的匈奴人、乌丸人,有武猛都尉丁原,有护乌丸中郎将和度辽将军,有数十万黄巾军余部,他们的亲人战死在弹汗山下,你觉得草原上哪个部族敢进攻今日之后的北境?”

“鲜卑人夺走了匈奴人的草原,今日匈奴人是选择夺回草原,还是南下越过长城?”

“好、好、好!”

慕容风怒极反笑,连声道好:“公子青羽到底是公子青羽,竟然步步算计,今日慕容风不杀你,岂有脸面回去见我全族?”

孙原看着慕容风杀机尽显,依然从容,除了为北境留下生机、留下时间,也要为天子、为杨赐留下时间,刘虞身死,乍现的权力真空让朝堂暗流尽数涌动起来,唯有北征,让天下的目光尽数吸引在弹汗山下这场大战,朝堂上的天子才能从容面对,收拾残局。

孙原和郭嘉的联手布局,每一步皆是阳谋,和连、鲜卑、大汉,乃至草原上的每一个部族,都已经成为棋盘上的棋子。

刘虞之死,看似是一件天崩地裂的事,竟被化腐朽为神奇,局势尽归一手操控。

慕容风无暇顾及大汉朝堂,尽管他已深思熟虑,却步步差一着,他可以不管和连这个鲜卑大王,却不能不管鲜卑全族的死活,他此刻,只想杀了孙原、杀了和连,保留鲜卑的元气。

他知道,他想不到的事,和连更加想不到。

眼前的紫衣公子,从容、淡定、眼神忧郁却淳澈,他在求死,却大可不必死,今日的局面便是在一个毫无行动能力的人手中造成,四万人,换两个种族的生死存亡!

可恨!

“呛啷”一声嘹亮的剑鸣在这片小小的断崖之上乍现,化作无形声浪四散传播而去。

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冲天而起,赤色和青色交织,在小小断崖上编制成靓丽的图案。

剑锋,停在孙原眉心前。

孙原的眉心有一道细微的伤口,有鲜血缓缓渗出。

一袭白衣出现在孙原身后五尺,心然手臂前指,一对雪白剑指上吐出九尺紫色剑芒,掠过孙原的头顶,直抵慕容风身前。

慕容风的剑上,杀机尽敛。

心然的剑,纯粹宁静。

唯有一道气机,如大河喷涌、星河倒卷,在慕容风身后凭空乍现。

剑气!

来人玄衣如夜,身姿英俊挺拔,如九天之剑屹立天地之间,三丈之内,尽被流光剑气充斥、锁定。

草原大漠无人敢背对慕容风。

六合八荒无人敢背对倚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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