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并未直接回答朱标的问题,而是左手执黑,右手执白,接连落下数子。
朱标皱着眉仔细查看棋盘上的局势,却见不过十来手之后,黑棋竟然真的冲出了另一片天地来。
到这时,宋濂才露出一个和缓的笑来,将棋子暂时放下:
“公子看懂了吗?”
朱标指了指宋濂最初说的那手棋,当真有些咋舌。
这几步之间,白棋就像是一条大龙被濒死的麻雀引诱,想要将这微不足道的猎物碾死,却反咬了自己一口。而麻雀不仅逃出生天,更反啄食了大龙精血,焕发新生了。
“嗯的确是个妙手,化敌势为己用。”
宋濂有些欣慰的点头,随后便看向了朱标:
“那公子明白我今日为何要请你过来看解这盘残棋了?”
朱标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若有所思:
“师傅是觉得我是黑棋?”
其实他下半句话就意指白棋是传承了数千的儒家以及它的拥趸们,不过顾虑着宋濂的感受并没有真的说出口罢了。
但宋濂摇了摇头,将棋盘上的子一颗一颗的放回棋奁之中:
“不是。公子是棋手才对。既然没有对手,一盘残局如何下,黑白哪方赢,都是棋手说了算。只是执白棋赢得轻松,想要黑棋赢,却需要花许多的心思,还有可能不会有希望。”
朱标清楚宋濂的话虽然说的隐晦,但却是没有错处。
作为他来说,不管要不要逐渐瓦解儒家,用不用改革,都不会给他带来很多的影响。
他可以选择任由历史的车轮按照既定的方向继续行驶。因为不论如何,只要他爹朱元璋得了天下,他都会成为这个时代最尊贵的两个人之一。
那些现在被他视为绊脚石的儒学、儒士,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也是他将来最为坚固的护城河。
如果他执意要走现下这条路,就像是拿了那手黑棋,不仅将胜利的希望变得极其渺茫,还极有可能将一盘原本精妙棋局变成得混乱浑浊。
可是能对棋手造成威胁的从来都不是棋盘上的棋子。
他如果不去尝试,那场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迟早会将华夏拖入耻辱、灾难、痛苦和仇恨之中。
人满足了自己的温饱之后,总会产生一种名为理想的东西。
何况是朱标这样即将握住天下至高权柄又知道历史长河流向的人呢?
见朱标低着头没有接话,宋濂也明白了自己这位学生心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坚决。他将所有棋子全部收好之后,独独留下一课黑棋放在掌心之中:
“公子若是执意如此,我愿意做这一枚黑棋。就当就当是冠上帝王师之名的代价,也为你我师徒一场的情分吧。”
朱标抬起头看向依旧挂着平和笑意的宋濂,和往日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但不知为何,朱标在分明看到了他眼中有不同于平日的坚毅。
对于宋濂,他有欣赏和钦佩,但更多的是利用。
他没想到,一向怯懦谨慎的宋濂,居然是第一个在明知道他要撼动儒家这颗根深蒂固的大树,却还敢站在他身后的人。
朱标伸手轻轻将那枚黑棋从宋濂手中拿起来:
“师傅,残局必定能解,但棋子却不一定能活。你想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