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先挖两尺刨刨根儿。”
“这些新砖怕是不成,尺寸倒是一样,可面儿太糙了,吃料,到时候墙皮怕是抹不平。”
“这廊柱是水井胡同蒋老爷子的手艺,要想漆色新旧如一,还得请他出山才行。”
“拿旧瓦拔尖儿、掐边儿,中间新瓦用灰浆一托,保管看不出……”
“下面打底……”
“檐上……”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老爷子当年能被选中去给皇帝修道宫,绝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只倒背着手转了两圈,就给众人铺排的明明白白。
唯一引起异议的,还是他对王守业的安排——大多数卖力气的苦差事,都被老汉指给了儿子。
不过听说王守业得了离魂症,自小学的手艺都忘了个干净,众人也就释然了——刚入行的生瓜蛋子,可不就只能干这个么。
因吃完那顿饭,就已经过了未时,头天也没动家伙事儿。
主要是众人通力合作,把那残垣断壁分门别类的清理了一下,然后又在原地支起了遮雨的帆布帐篷。
第二天,雨。
打地基、竖脚架、砌砖墙。
第三天,雨转阴。
立柱、架顶、勾梁。
第四天,晴。
锵啷~
贴地铲起一大坨糯米灰浆,王守业双臂微微上扬,那方锹先是荡起丈许来高,随即又在半空中灵巧的反转,不偏不倚的灌进了墙上的竹篓里。
约莫是得益于肌肉记忆,短短两天里,他就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变得游刃有余。
煮糯米、熬石灰、搭脚架、上工料……
一个人伺候着七名老把式,还能忙里偷闲,去呡上几口茶水。
每每有人唱起乡间俚曲,又或是说些荤素不忌的俏皮话,王守业也总会头一个叫好、捧哏。
乍一看,他似乎已经彻底毫无隔阂的,融入了这支施工队,也融入了匠户子弟的新身份。
但王守业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躁动着!
每日里汗流浃背、蓬头垢面,攒上不几天不洗澡,搁进窑洞里都能烧出尊陶俑来。
这哪里像是穿越者该有的生活?!
其实这两天一有空闲,王守业就在琢磨着,该如何摆脱匠户贱籍的桎梏,完成最初资本积累——这一步是必须的,否则就算在裕王府有现成的门路,怕也没本钱去攀附人家。
别说,思来想去,还真就让他琢磨出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制卖水泥!
时下的建筑用粘合剂主要有两种,一是便宜不好用的三合土;二是好用不便宜的糯米灰浆。
如果能作出水泥来,销路毋庸置疑!
虽然肯定及不上玻璃之类的暴力,但却是最合适王家的营生。
而且水泥的制作工艺,最是简单不过,拢共就俩步骤:粉碎、烧制。
初期不强求品质的话,烧制难度应该不大。
主要的技术难题,还是如何才能做到,稳定、高效、廉价的粉碎石料。
“守业,添料了!”
头顶传来的吆喝声,打断了王守业的思路,他急忙又抄起方锹,挨个往那竹篓里补充糯米灰浆。
等补好了料,他又自顾自寻到老汉负责的地段,仰头道:“爹,下午也没剩下多少活儿了,我想请个假去街上逛逛。”
话音刚落,脚架上就肉眼可见的静了下来。
众瓦匠不是紧盯着父子俩,就是竖起耳朵静待下文。
而老汉闻言也是脸色一沉,张嘴骂道:“个兔崽子,没看这都忙成什么样了,你还有心出去闲晃?!”
在场的除了木匠蒋老爷子之外,都是他的后生晚辈,甚至还有两个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平时他只要发话,绝没人敢有半个‘不’字。
可惟其如此,才更要一碗水端平,否则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见老汉恼了,王守忙又补充道:“今儿的工钱,就不用打我的数了——我也是想四下里转转,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听他说不要工钱,原本有些凝固的气氛,登时又活泼起来,更有人马后炮似的起着高调:
“这哪成?!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总不能让业哥儿百忙活一上午。”
“是啊是啊,咱都是自家人,没那斤斤计较的事儿!”
“可不说呢,这半天工钱必须得给足了!”
而更多的人,则是在确认自身利益不会受损之后,就又默默埋头苦干起来。
见风波平息了,老汉这才悄没声的顺着梯子下来,将儿子拉到角落里,压着嗓子问:“你一人上街,到底成不成?要不等明儿结了工钱,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