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
一辆挂着气死风灯的马车,正疾驰在漷县西南的官道上。
摇曳而朦胧的烛光,将车辕上两个魁梧的背影,皮影戏一般映在了布幔上,似张牙舞爪、似跃跃欲试。
王守业的目光,在其中一道背影上停留了许久,直到确认对方的右手,自始至终都搭在腰刀上,这才悄悄的收了回来。
这一路上种种细节,似乎都印证了他之前的推测——这场午夜驱邪行动,极有可能隐藏着让自己有去无回的凶险!
可这凶险究竟是从何而来?
是姓赵的想逼自己做饵,引出那些怪物?
还是有什么献祭、替死的法子?
想起一些恐怖小说里的桥段,王守业顿觉不寒而栗,甚至由此生出了夺路而逃的心思。
他装作貌不尽心的抬眼望去,隔着中间躺尸的李秀才,就见衙役赵三立盘腿而坐,倭瓜似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这厮貌似是赵班头的堂侄来着。
或许……
自己可以趁其不备,夺过他手里的铁尺,然后挟持他做人质?
刚想到这里,车厢猛地一震,赵三立打了个激灵,茫然的抬起头来,咂了咂嘴、伸了伸腰,登时精神抖擞。
得~
这下算是没指望了。
唯一的机会转瞬而逝,此后王守业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切实可行的脱身之策。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觉马车踢踢踏踏的放缓了速度。
紧接着又传来赵班头的吆喝声:“三立,让王家小子背着姑爷下车,你把那毯子捎上。”
六里桥,到了。
………………
那笥沟河说是条河,其实拢共也没丈许宽,站在岸两边的土坡上往下看,连正中央都稀稀落落的生着些芦苇,足见河道之浅。
而六里桥应该是有些年头了,独眼拱洞横跨出去约有两丈,在河岸边留出了大片的白地,别说躲几个人,就算把马车赶进去都绰绰有余。
因是放晴不久,那土坡很是松软湿滑,若非马彪在一旁帮衬着,王守业还真未必能平平安安的把李秀才背到河边。
这让他心下不由暗暗叫苦,有这两座湿滑的土坡作为天堑,自己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却说他跟在赵班头身后进了桥洞,就见赵三立已经紧贴着河边铺好了毯子。
王守业把李秀才瘦弱的身躯,小心的平放在上面,刚想喘口气,就听赵班头迫不及待的吩咐道:“王家小子,你把鞋脱了,去水里趟两圈试试!”
果然是要拿自己当炮灰!
王守业心中暗恨,但眼下他身无寸铁,又如何斗得过三个膀大腰圆的衙役?
再加上有保护膜作为依仗,他承受的风险,其实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大。
因而只是略一犹豫,王守业就乖乖褪去鞋袜,接过马彪递来的灯笼,小心翼翼的趟进了河里。
一步、两步、三步……
初时还有些提心吊胆,但眼见对岸再望,却依旧是风平浪静,王守业心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往回走!”
这时就听身后赵班头一声大吼。
要不要干脆从对岸逃走?
这念头在王守业心底一闪而过,却很快又被他在了脑后。
那土坡本就难爬的紧,他如今两脚污泥连只鞋都没得,就算勉强逃到坡上,多半也躲不过赵班头等人的围追堵截。
再者说,这河里似乎也没什么凶险。
揣着这等心思,王守业便遵照赵班头的指挥,在河里来回梭巡起来。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他就在桥洞周遭趟了十几个来回,几乎踏遍了附近每一处水域。
然而依旧是全无异状。
王守业心中渐生不耐,趁着回到岸边的当口,忍不住就想问一问,自己何时才能上岸。
可还没等开口呢,就先瞧见两条瘦骨嶙峋的毛腿,以及当中那莫可名状的渺小。
王守业不禁为之愕然,脱口问道:“这怎么把李相公的裤子给脱了?”
“拿着。”
回应他的,却是赵三立的吆喝声。
循声望去,就见他不知从哪儿寻来两张捞网,正举着其中一柄作势欲抛。
王守业先是一愣,继而心下大喜。
看这架势,自己的炮灰生涯似乎已经结束了——最起码,也是升级成了精锐炮灰。
更重要的是,这捞网勉强也能当作一件武器!
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从赵三立手上接过一张捞网,悄悄掂了掂,分量着实不轻。
这下王守业心下越发有底了。
“马彪,把姑爷的两条腿放进水里!”
这时就听赵班头一声令下,马彪立刻抓住李秀才的足踝,将他两条毛腿放进了水里,随即又亲自掌灯照亮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