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雁门关处。 血色残阳布满长空,染红了这座古老的雄关。 “咚咚咚…” “哒哒哒…” 鼓声如雷,无数马蹄声响彻,从雁门关上眺望,无数鲜卑胡骑如潮水一般的涌来,顿时…喊杀声、悲鸣声、惨叫声交织在了一起。 “杀进去!” “抢钱,抢粮,抢女人!” “嘎嘎嘎…” 这些鲜卑人眼眸中还散发着嗜血的光芒,他们在疯狂的冲击着这一处雁门边关! 这已经是鲜卑人每年冬季例行的南下劫掠活动… 因为此时,并州的主宰者袁绍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幽州公孙瓒的身上,故而…鲜卑胡骑的劫掠再无半点忌惮! “顶住…顶住…” 城楼上,还留有少量的“老弱残兵”,他们在拼死的抵抗。 “杀…杀!” “都给我顶住…” 一声声凄厉的喊声的背后,誓死守护者的是父老乡亲! 这一战没有退路! 可… 这一战,亦然没有胜算。 鲜卑胡骑南下劫掠,每年隆冬来临之际都会发生,他们不会侵占城池,只会在边境大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们的目的是积蓄够充足的粮食,以备那塞外之地漫长冬季的来临。 孩童和男人做成腊肉干,用以过冬; 老人的肉太柴,鲜卑人还不稀罕呢; 至于女人,这可是上好的货色,肉质细嫩,平日里可以养在“羊圈里”供淫乐、繁衍…不需要时再充作军粮,烹杀煮食,极其残忍。 而他们的暴行,袁绍似乎从未正视过,甚至就像是双方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彼此互不相犯! 说起来,袁绍对异族的态度极其暧昧,异族中,他仅仅重创过“不识好歹”的南匈奴,至于乌桓与鲜卑,一者联姻…一者放任不理! 而雁门郡几乎沦为了袁绍这“放任不理”政令下最大的牺牲品! 按照袁绍的想法,鲜卑远远要比乌桓、南匈奴强得多,他们地域广阔,骑兵繁多…若然交恶,不利于他在北境的统治! 故而… 只要鲜卑人的劫掠不踏入过深的地盘, 袁绍便是听之任之,放任不理! 以至于后来, 索性…就让他们在雁门郡劫个痛快好了。 再说了,并州,本就是极贫之地,袁绍指望不上这边的田赋,那这边的百姓也就自求多福吧! 落日带走了最后一抹余晖,“轰”的一声巨响,那…年久失修的雁门关大门被洞穿。 “雁门关被攻破了…” “跑,快跑…” “胡狗杀过来了!” … ——“你们快走,我们殿后!” ——“列阵,迎敌…迎…” ——“大哥,若然…若然咱们雁门的守护神还在,胡狗岂敢如此放肆,岂能过了这边关!” 月影朦胧,火光漫天… 自打雁门关被破的一刻起,整个雁门郡宛若顷刻间,变成了一处人间炼狱! “怎么会这样?” 遥遥望见此间雁门身处一片火海的吕布,当即发出一声冷吟… 他与杨修的马队赶至这边时,能闻到四周传来的…那灼热的血腥味儿,到处都是厮杀,到处都是呻吟! 人们往往会用“十室九空”来形容被劫掠时的凄惨模样,可如今这雁门之地,几乎是十室十空! 尽管大多数的百姓已经逃离出城。 可…整个雁门郡依旧是一片狼藉,哀鸿遍野… 无数鲜血汇聚而成了一处处血泊,整个雁门内外,尽数被火焰与鲜血点燃! “我们快走吧。”杨修见吕布的情绪有些激动,连忙提醒道。“袁绍早已放弃这雁门郡,此间防护不过是义兵们自己组建的,面对这么多鲜卑胡骑,谁也挡不住的!咱们若是被盯上就惨了!走,快走啊!” “走?”吕布反驳一声… 作为曾经边关的保护神,死在他手中的胡狗不计其数,那时…无论是鲜卑、乌桓、南匈奴?谁能踏破这雁门关? 可现在… 四周到处都是女人的呜咽声,到处是那胡狗张狂的笑声,这些呜咽声、笑声交织在一起,画面可怖、疯狂! 地上不少尸体的死状极惨,更多的是行动不便的老人,还有守城的士卒! 至于其他的… 吕布不敢往下想…他更不知道,这一次劫掠又会有多少汉家女子沦为这些胡狗肆意淫乐的工具! 这处…他曾经守护着的关隘,这一刻正在被疯狂的摧残! “要走你走,胡狗如此猖獗,我绝不会放任不理!” 吕布冷然道… 杨修的脸色更添得无限的担忧。 “咱们来此的任务是策反麴义与先登营,跟这胡人寇边没有半点关系,且我们只有几十名骑士而已?非但不能力挽狂澜,万一暴露,让袁绍发现,极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再说了…”杨修的眉头凝起。“鲜卑人年年寇边,这就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何必要蹚这趟浑水呢?” “哼…” 回应杨修的是吕布的一声冷哼,他目眦欲裂,冷冷的瞪向杨修。 踏…踏… 便是他朝杨修迈过去的两步,此间沉重的脚步声,几乎有一种把杨修踩成碎末的感觉,让杨修整个人都怂了。 “杨德祖你在教我做事么?” “哼,胡人寇边的确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可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张口闭口致君尧舜,却对边陲置之不理、对胡人寇边置若罔闻的世家大族的存在,才会让边境百姓十室十空!” “现在,你告诉我,要我走?” 吕布冷然一声… 旋即他再不理睬杨修,只是带上了面具,披上那红紫相见的盔甲,翻身骑到了赤兔马上,手中还拿着方天画戟,背上则跨着一柄大弓! 马中赤兔,人中吕布! 此刻的吕布纵马持戟立于这夜幕之中,一股肃杀的气息迎面而来。 “杨德祖!”吕布最后吟道:“我不管咱们的任务是什么?可我来到这雁门,见到这胡狗寇边,那我…便要重拾起我曾经失去的东西,至于…策反敌将也好,部署撤退路线也好,收集情报也罢,你来做就好了…至于我,吕影!” 讲到这儿最后,吕布的头颅高高的扬起,一抹无限傲然的姿态呈现而出—— ——“曾经那雁门关上的守护神回来了!” 一言蔽… 吕布纵马朝雁门关方向冲了过去! 杨修一愣… 等他反应过来时,吕布的赤兔马快已经跑远。 顿时,杨修的额头上冷汗直流,心头更是连连叫骂。“吕奉先,你大爷的,你单戟匹马,能杀几个胡人?你死了倒无所谓,你让老子怎么跟陆公子交代!” 似乎是生怕吕布有个什么闪失,杨修连连吩咐道:“龙骁营骑士,还愣着干嘛?去…去追上他!千万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 … 许都城,夜已深,一处酒肆之中! 刘备进入酒肆,正看到国舅董承。 ——“董国舅!” 刘备拱手一拜… 董承则是环望刘备的身后。“玄德的身后有没有校事府的眼睛?”
——“我二弟、三弟在我身后五百米处,一道前来,凡是有可疑之人,均会想办法干扰他们,可…一路上并无可疑之人尾随。” 听到这儿,董承再度环视刘备的身后,确定没有人跟踪,方才引刘备进入这酒肆中的地下密室。 不多时,又有几人来到了这酒肆,是王子服、吴硕、吉平等人,自有家仆迎着他们步入密室之中。 所有人都穿着斗篷,带着风帽… 等进入密室,见到董承后,这些人才掀开斗篷,拱手朝面前二人行礼。“董国舅,玄德公!” 董承紧张而兴奋的问道:“诸位前来,不曾有人看到吧?” “国丈放心。”王子服道:“我是入夜之后从自家菜园潜行而来,一路上没有发现人跟踪。” 吉平亦是轻声道:“今日…太医院药品告急,我出宫买药,也不会有人留意!” 王子服是越骑校尉、偏将军,手中有些私兵! 而吉平是太医署的人,平日里为皇后伏寿诊脉… 许多消息还是他从宫中带出来的。 除了他俩外,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纷纷开口,言明…没有被人跟踪,确保安全。 一时间,整个密室内,连同董承、刘备…共计有六人! 而就在这时,董承从腰间玉带的内侧抽出了一纸血书。 他小心翼翼的将此书展开摆放于案几之上。 六人围着案几,眼眸均凝于这血书之上。 ——“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 ——“近日操贼弄权,欺压君父;结连党伍,败坏朝纲;敕赏封罚,不由朕主。” ——“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卿乃国之大臣,朕之至戚,当念高帝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祖宗幸甚!” ——“破指洒血,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 ——“建安四年春三月诏。” 此书一出,在场六人均眼眸凝起… 霍…衣带血诏么? 这事儿太大了,凭这一封衣带诏,他们足可以联络朝臣,举大旗诛杀曹贼! 更可以发檄文,号召天下诸侯讨伐曹操,一如昔日里,讨董时那般! “这便是陛下授予我董承的衣带诏!” 董承不忘解释道。“曹贼霸权,陛下已经忍无可忍,与其做一傀儡,不如放手一搏,诸位都能体会到陛下的心意吧?” 呼… 所有人长呼一口气。 唯独刘备,眼眸中露出担忧的神色,他缓缓放下袖子,语气中有些犹豫。 “国舅,诛杀汉贼匡扶朝纲,若然只有你、我几人,恐怕难以成事,还需要有朝廷重臣参与,只是不知国舅还联络了谁?” 提及此处,董承警惕的看了看周围,旋即拿过刘备的手,在他的手中写了几个字。 刘备却是露出惊喜诧异的神情。 “前太尉与京兆尹也参与了?” 前太尉自然便是指弘农杨氏的杨彪! 尽管,如今的杨彪已非太尉,可作为这个时代两个顶级门阀之一,弘农杨氏拥有着大量的门生故吏,这全部都是无形的资产! 至于…京兆尹,便是掌管帝都防护的司马氏一族的族长——司马防! 刘备惊讶,是因为没想到…此次行动,还有此等强援! 王子服惊道:“听闻弘农杨氏的长公子杨修,河内司马氏的二公子司马懿均是太学子弟,算是陆司徒门下弟子,想不到,他们竟也是同道中人。” 听到这儿,哈哈… 董承微微笑出声来,继续解释道。“说到陆司徒,呵呵,尽管他没有直接表明,可我曾与他攀谈过一番,他绝非久居人下之徒!如今…他身为三公之一的司徒,位极人臣,头上顶着的唯独曹操这一座大山,他也是我们的一个强援!” 董承的话让所有人都变得自信了不少。 河内司马氏、弘农杨氏、三公之一的司徒陆羽… …汉庭能得这些势力相助,胜算无异于增加了不少。 “诸位…”董承的脸色又变得严肃了起来。“曹贼生性多疑,防范严密,要替天子除贼,唯独眼前的这一个机会!十日后许都城要举办月旦评,陆司徒最擅窥探人心,他料定,月旦评之日曹操必会微服前往!” “而负责月旦评的是太学与京兆尹,有陆司徒与司马公的助力,咱们的死士便好安插于人群之中。” “好主意!”除了刘备外,其它四人异口同声。 吉平感叹道:“月旦评之时,天南海北的士齐聚于此,人又多又杂,曹贼纵然是有护卫,也未必能防范的过来!此的确是天赐良机!” “我那边也预备好了。”王子服站出一步。“三百名死士均训练完毕,只等十日后的月旦评,一声令下,便可诛杀曹贼!” “好…好,就这么干!” …种辑、吴硕异口同声,所有人都显得自信满满。 就好像…这次诛贼的行动已经大获成功。 倒是唯独刘备,他的眼珠子连连转动,他感觉似乎…这计划有些太顺利了。 月旦评在即,曹操却刚好去讨伐张绣,给予他们这些人,冲锋部署的时间与空间…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吧? 善于藏心术的刘备又岂会不知晓攻心术? 或许,这是… 当即,刘备冷吟道:“国舅,诸位…你们可曾考虑到,曹操此人生性多疑,会不会这月旦评就是他布下的一个饵?亲自到场、重兵防范…便是布下陷阱,引我们出洞,然后…一网打尽!” 呼… 刘备的话,无疑像是浇了一盆冷水… 众人不由得陷入深思,倒是董承… “哈哈哈…”… 唯独他浅笑了起来。“玄德公多虑了!” “这重启月旦评之事乃是陆司徒向陛下请奏,满朝文武谁不知晓?那时的曹操是持反对态度的,难道…你的意思是陆司徒与曹操是合谋骗我等么?” “哈哈…不会的,陆司徒姓陆,就不姓曹!说到底,他不是曹氏、夏侯氏一族,他是曹操的嫡系,再加上诚如你所说,曹操生性多疑,他如何会允许一个外姓之人手中重权,与他的地位并驾齐驱?呵呵,这绝不可能!” 讲到这儿,董承顿了一下。 “况且,刚刚宛城处咱们的细作传回消息,陆司徒与曹贼再度剑拔弩张,这一次与下邳一战截然相反…曹贼并没有把招降的敌将慷慨的赐给陆司徒,反倒是陆司徒…他以军法重重惩罚了曹贼的侄儿曹安民,更是将其关入牢狱!” “为此,曹贼几次去与陆司徒理论,可陆司徒均以军法为由,并不放人,如此这般?陆司徒怎么可能与那曹贼是一丘之貉呢!” 呼… 此言一出… 众人原本提起的心一下子又落了下来。 诚然,他们对陆羽都有过怀疑,可…陆羽一次次的与曹操针锋相对,还献出此月旦评除贼之计!再考虑到他的睿智与曹操那猜忌的性格,呵呵,此两虎相争,汉庭将渔翁得利。 而就在这时… 董承的声音再度传出。 “诸位,你们可以放宽心!” “纵然出现了什么意外,纵然曹贼没能被刺杀,那我也还有后招!这后招,莫说是曹贼,便是睿智如陆司徒,也定然看不出来!” 唔… 第二套部署? 此言一出,刘备、吉平、种辑、吴硕、王子服的精神均为之一振。 而董承的话继续传出。 ——“以我为饵,以我妹为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一刻,我董承绝不言败!” 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刘备的眼眸下意识的凝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是基于董承的决心,与曹操那桀骜的性格决定的! 究是聪明如曹操者,也绝对不会想到,月旦评的刺杀之后还有宫廷的刺杀,此乃连环计,此亦步步杀机! 心念于此。 刘备再望向董承的表情都变得肃然起敬。 “如此妙计,董国舅以身家性命为饵,以身家性命为代价,为汉室,为朝纲,刘备佩服!” ——“呵呵,身为国舅,能为国除贼,我董承虽死无憾!” ——“在下替陛下谢过诸位忠臣义士,愿勠力同心,诛杀曹贼,共保汉室!” 此言一出,此间密室所有人齐刷刷的一跪。 口中齐呼——“勠力同心,诛杀曹贼,共保汉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