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亭中的一白发苍苍的老人,拂须笑言。
“李煜,别藏着噎着了,你那袖中藏着的好酒,快快拿出来,好东西莫不是分享周到才是好东西。”
李煜闻言一惊,这厮是怎么看出来的?
摇了摇头,散了心中疑问,要怪就怪这酒壶子太大,或者怪自己心太大,怪不得别人看出来。
本来就没想着藏掩的李煜双手一摊,放在双袖中的两个酒壶就稳稳的落在亭桌上,酒壶精致轻巧,品相极好的青釉执壶,雅致不俗。
坐在对面的国子监祭酒杨凝真咽了咽口水,作为酒中老鳌,一看就是壶好酒!
这位眉鬓发白的老人杨凝真,微微凹进去的眼眶,显得他目光极其深邃,如果要说潜龙在渊,那渊字一解,放在他眼里毫不为过,这样的一个老人,从眉宇之前就可以看出他年轻时的盛气凌人,且长相一定不差,就连酒糟鼻子都显得此人气度不凡。
看见后者渴望的眼神,李煜也是颇为满意,他得意笑道:“此番陛下请我们前来,如果不是喝酒,那就太没意思了,酒水我已经自己带了,奈何兜里实在揣不下那下吃食。”
慕容新言转过身来,招了招一旁站着的侍卫,示意叫些下酒菜过来。
随后这位年轻的陛下,就从自己身上掏出了一个小葫芦,郎声笑道:“那必须是喝酒!不过朕才喝酒没多少时日,你们和你们的,朕喝朕的就是。”
说完少年便打开酒葫芦,酒香四溢,他小小的抿上了一口,然后艰难下咽,随着表情渐渐的舒缓下来,这酒也就算是品到了。
杨凝真闻着酒香,感慨道:“陛下一开始学喝酒,就喝那温顺的梅子清酒,不痛快!我年轻时候,哪里喝的起这种酒,只喝的起那市井劣酒,滋味到是没什么滋味,就一个字,辣!辣的人直呼不想再喝,现在想来,已经很多年没喝了,便有些怀念了。”
想喝,却也喝不得了,这么一个黄土埋到脖颈处的老人,还是有遗憾的。
不多时下酒菜就逐一端了上来,油炸蚂蚱,卤制花生,腌黄瓜,酱香猪头肉还有一碟瓜子!
李煜和杨凝真同时眯眼看向这些下酒菜,后者并没有如何讲究,直接下手抓上了几粒花生米,快速丢入嘴中,慢慢咀嚼后点了点头道:“盐味儿够重,不错!御膳房的徐长缘酒量倒是不咋地,但是下酒吃食这一块,老夫得竖跟手指头。”
下酒下酒,酒味重就要盐味中,且油而不腻,猪头肉就是其中好选,酒不停嘴就不能停,且下酒菜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光吃食就吃饱了,那还喝个暖,少了吃食停下了嘴,推杯换盏之后,只会觉得酒水难以下咽,如腹中烧。所以能喝尽兴的酒局,一般都会选择在酒馆,吃食不够便加上,酒水不够那不可能,能喝痛快,就是好酒。至于有些人喜欢在家饮酒,不可否置,主要就是麻烦,麻烦完了还要遭人白眼,搞不好还有吵上一吵,酒喝成这样,便是大忌讳。至于瓜子一说,懂得都懂,就纯手欠。
三人落座,并没有直接了当的进入主题,也无推杯换盏。慕容喜晴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奈,这两位开国的扶龙之臣,这会儿估摸着手痒嘴更痒,在那儿极力的忍耐,脖子上都快伸出手来了。
他也识趣,并未言语什么,抡起葫芦就喝了一大口,酒水缓缓下咽,然后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猪头肉放入嘴中,顿时嘴里残余的酒味被一冲而去,留有的只有猪头肉的咸香麻辣,慕容新言两眼一亮,这滋味,绝!
两个老人见状频频点头,看来是个有品味的。
两人拿着李煜带来的酒壶,各自倒了一杯,双方眼神锋芒毕露,暗藏杀机,会心一笑之后一饮而尽。
李煜首先喝碗,持杯口朝下,示意喝完,随手抓起几粒花生米丢入嘴中,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倒是杨凝真这边,老人只觉得喉咙处如火慢延,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一股烧势在顺着自己的喉咙往胃里延伸,入腹中的时候徒然爆炸,双鬓斑白的老人面色通红,眯眼望向对面的李煜,嘴唇微动。
这是tm的烧刀子!
俗话说,茶言饭后,茶时言语饭后谈吐,但在酒桌上默认的是,能坐到最后的,才有资格参与议事,而酒不能停。
还有茶颜观色,酒吐真言一说,喝酒之后并不是说就能真正的吐露心扉,识趣和礼节,缺一不可。有的人是喝多错多,心里藏不住话,这样的人,一般在酒场走不太远。仅仅是对喝酒之人的酒品判断,任重与否,都在酒杯中。
当然不喝酒更好!
慕容新言的小葫芦已经见底,看着眼前两位老人的针锋相对,考虑了一下之后他也参与了其中。
酒与愁,谁跟猛烈一些?当然是酒!
三人酒时并无过多言语,少年细细品尝,两位老人则大口直闷,豪气干云,时不时还向对方抛去眼神,意为行不行啊?
眼见战局僵持不下,杨凝真便开口言语道:“陛下,各州刺史分布人选,尚书令徐老儿那边焦急得很,现在朝中稳固,各地动荡已经逐渐平稳安定了下来,也是时候定夺了。”
慕容新言皱眉不语。
新建制的监察体系,为皇室服务,可到现在他身边,却没有能够真真信赖之人,做帝王需要魄力,而看人的眼光,比起魄力更为重中之重。
李煜见此情形,笑道:“赵凝真,这才哪到哪,你就喝不下了?赖酒也得有个度不是,喝酒就喝酒,各州刺史那边,陛下自有定夺。”
“眼下南部受之前战事影响,这才缓和几分,淮南王赵文渊的三州之地,暂时可以不用考虑监察。”
李煜喝了口闷酒,继续说道:“南部前朝遗留下来的那些陋习祸患,会有人去解决,陛下需要考虑是皇后那边,还有山上那边。”
慕容新言点了点头,提起酒杯将剩余的酒一口咽下,吞下这口辛辣的烧刀子,少年心中的疑虑,就少了许多。
慕容新言放下酒杯,摆了摆手表示不再喝酒,起身望向北边缓缓道:“那几个山上宗门,做的什么事我都看在眼里,只是现在还不能将事情做绝,且先看看,再做打算。”
“各州刺史朕心中已有名单,除去四州,一共十六人,择日便委任。”
杨凝真笑了笑,问道:“陛下心中名单上,可否有一人名叫向右龄?”
慕容新言心中一惊,点了点头沉声道:“向右龄,前朝吏部门下的绩效史,此人心直不阿,清廉洁身,是个做刺史的好人选。”
李煜自顾自的喝着小酒,吃着油炸蚂蚱,下筷入飞,乐此不疲。
杨凝真视而不见,只是轻轻的把那盘猪头肉往自己这边扒拉,继续说道:
“其他人用得,此人偏偏用不得,想必陛下也清楚,此人做官四十余年,籍籍无名,在吏部不上不下的呆了那么久,有那一身竹襟节气,陛下能找到他并不奇怪,但有些事情,并不肉眼就能看得出其中端倪的,人是个好人,至于安的什么心,还能刨出来看看?”
慕容新言面无表情,转身拿起啦葫芦,负手离开此地。
想不到那山上宗门伸手竟然如此之长!
李煜给对面这个老头斟了一杯酒,叹气道:“你不应该这么打击他的!”
杨凝真端起酒杯,和前者轻轻碰了一下之后一饮而尽,他笑道:“就这种程度还叫打击啊?我要是和他说那些三宫六院的雅事,才是打击!”
两个老人笑了笑,遥想当年,在晋王慕容复面前,他们可不曾这般作态,喝酒之后,你慕容复喝不得酒,那就让你儿子以后替你喝,什么?打击他?我不把他捆起来抽就不错了!
现在只能感慨英雄迟暮,不是抽不得,而是不愿意,怕闪了腰。
慕容喜晴走到远处,于心不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亭中两个老人一个个面色潮红,如沐春风,正值此时夕阳斜下,良辰好景,千种风情。
而亭中,杨凝性正在破口大骂,你李煜能喝酒喝,喝不了赶紧滚,骗我喝这烧刀子,自己还在哪儿说,说什么我先磕会儿瓜子!
非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