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乐清扬答应一声,找了把木剑,跳入场内。广信侯赵朔则后退几步,四下看了看,伸手掩好了演武厅的大门。赵昺挽了个剑花,大步向前,直取中宫;乐清扬斜身后退,格偏赵昺的木剑,配合着脚步扭动手腕,居然从下向上一剑挑了上来。
“好!”赵朔在旁边大声喝彩。敢不顾身份向赵昺还击的太监,这个绰号叫乐乐的是第一个。并且此人身法诡异,明显是自幼炼过武的。
赵昺后退两步,在千钧一发之际让开剑尖,随即挥剑横扫。硬木剑被他大开大合的招式带出呼呼风声,听起来如真刀真枪在嘶鸣般凄厉。乐清扬招式已经用老,来不及再躲,直能竖剑,硬挡住了赵昺一击。
木剑啪地发出一声脆响,乐清扬拧腰转腕,剑刃横着抹向赵昺脖颈。赵昺被逼得再退一步,斜斜跳开,一招力劈华山,连人带剑从半空中扑下。
小太监刚才与赵昺拼了一记,自知力弱,不敢再硬接此招,身体如风中落叶般向后飘了数步,手中木剑兜了半个圈子,再次刺向赵昺腰间。
“啪!”赵昺用木剑击打在小太监的剑尖上,将对手必中一击磕了出去。
这几下兔起鹰落,打得着实漂亮。旁边观战的赵朔见了,忍不住大声喝起彩来。双方你来我往杀了三十多式后,胜负未分。乐清扬手中木剑却承受不住如此频繁的撞击,咯嚓一声,断为了两截。小太监弃剑,后退几步,笑着拱手:“陛下膂力太大,奴婢手臂发麻,不敢再战了!”
赵昺随手从周围的绳栏边撤下一块毛巾,边擦脸上的汗,边说道:“你我今天胜负未分,你好诡异的身法,是你师父教的么?”
“臣的身法学自许公公,崖山当晚,他已经以身殉国了!”小太监乐清扬喘息了一阵,黯然回答。
“内宫之中亦不乏忠义之士。可惜,很多士大夫受我大宋皇恩这么多年,一点儿小恩小惠就被人收买了去!”广信侯赵朔黯然叹道。他与乐清扬均是赵昺心腹,三人相约来练剑,本来就存了甩开众人秘密商议的心思。此刻周围已经无闲杂人物,有些话也可以直接说了。
“士大夫也不是全忘记了大宋皇恩,只是文相多年来借手更改吏治,把能为陛下尽心的职位都颁给了他的心腹。那些不读诗书,心无忠义的扶犁黑手一旦执掌权柄,自然时刻不忘给他们权柄之人。奴婢的师父这些年在外替陛下经营,也受了他们不少气呢!”小太监乐清扬难得的是不贪功,一边替士大夫们说好话,一边把自己的师父唐影捧到了台前。
说起了老太监唐影,赵昺脸上露出几分赞赏之色。把毛巾信手丢给乐清扬,然后微笑着说道:“难得你师父如此忠心,要不是他给的十万两银子,朕还真没钱谋划大事。你给他带句话,就说他的好处朕都记下了。将来朕挥师北伐,他就是朕的萧何……”
“奴婢谢陛下厚恩!”乐清扬翻身拜倒,说道。
“起来吧,朕不会忘记任何雪中送炭之人。前日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有回音么?”赵昺笑着走上前,拉住乐清扬的双手。
小太监乐清扬皮肤很白腻,高挑的身材配上运动过后白里透红的脸色、略为发蓝的眼底,给人一种妖艳夺目的感觉。就像田野盛开的一束断肠草,你明知触之会中毒,还是想凑上前嗅一嗅。纵是赵昺这种年龄未及弱冠的半大孩子,接触到他的眼神后心底也突然一跳,泛起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来。
乐清扬显然已经习惯了别人这种贪婪的目光,将脸向一边避了避,低声回答道:“承陛下的福,奴婢师徒二人做事非常顺利。已经有三十余家商号愿意接受皇家赐封,还有一个色目人的商号愿意捐赠三万块银币给陛下修缮行宫,但希望陛下能许他一件事……”
“讲吧,朕就知道这伙人喜欢讨价还价!”赵昺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做大事需要用钱,内宫用度有限,所以他与乐清扬、赵朔几个就想出了给商人皇家名分,让他们捐赠银钱的好办法。大宋皇家在民间影响力巨大,资金雄厚得商人们也乐得贯上皇家名号,以向其他人,特别是不知道大宋底细的西方游商展示自己的实力。
想想今后皇家葡萄酒、皇家木器、皇家酒具,一大堆冠以皇家名号的货物应运而生,装上海船,飘飘荡荡地驶向未名之地,赵昺就觉得飘飘然,非常有成就感。
“那个色目人希望陛下将来能跟诸臣斡旋,卖一批船载火炮给他。他保证这批火炮不会落入蒙古人之手。为此,他愿意把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作为人质!”乐清扬看着赵昺的脸色,犹豫着汇报。
赵昺的脸色瞬间凝重,虽然急着等钱用,赵昺亦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在他眼里,破虏军之所以能打败北元,全凭的是船坚炮利。如果这两样全被蒙古人得了去,恐怕未来自己真得如张世杰奉劝的那样,要再次遁入大海了。
正沉吟间,听见外边传来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演武厅口,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皇兄,皇兄,您的鸽子飞回来了!”
“进来!”赵昺停止与乐清扬的对话,示意赵朔打开门。耀眼的阳光洒随着门轴旋转的吱呀声洒了进来,随着阳光进来的,还有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生得如贡品白瓷般可爱,粉红的手掌间,捧着一只雪白的信鸽。
“见过郡主殿下!”乐清扬赶紧跪倒施礼。这个女孩子名叫宛儿,是已故国舅杨亮节的掌上明珠,丧父后被杨太后收养,是赵昺最喜欢的玩伴和发誓要金屋藏之的对象。
“起来吧,磕头虫一样。不是早废除跪礼了么?”杨宛儿显然不喜欢乐清扬,一见面立刻出言训斥。
“是,谢郡主殿下!”小太监乐清扬的脸立刻红到了脊背,站起来,后退几步说道。
“宛儿,不得对朕的人无礼!”赵昺见自己的心腹受窘,赶紧出言回护。再看看自己表妹泫然欲泣的神色,又迫不及待地改口说道:“他们都是朕的朋友,朕在这里跟他们商量要事。你今天在母后那里玩得痛快么,怎么发现了小白?它抓了你没有,你的手痛不痛……”
小白是赵昺给信鸽的取的名字,在皇宫里百无聊赖,他养了很多信鸽。分别根据羽毛和脚爪的颜色而命名。其中几只认路本领强的,最近一直用来与宫外交流消息。杨宛儿手里这只专门与陈宜中府保持联系,信筒里的文字全是密语。不知道解密办法的人,即便截获了它,也只会当作小孩子的玩具,不知道其承载的重要使命。
广信侯赵朔比赵昺年龄稍大,对美女的抵抗力稍强,见赵昺只顾着哄表妹开心,赶紧上前插言道:“宛儿妹妹喂鸽子米粒了么,拿来给我吧,我给它喂些米和水!”
“小白才不用你喂,在我这里,想吃什么都有!”小郡主杨宛儿冲着赵朔一吐舌头,鼻子拧成了个迷人的圆圈。
广信侯赵朔束手无策,侧过身,接连地用眼神给赵昺打招呼。赵昺笑了笑,蹲下身,拍了拍表妹的头,低声说道:“给广信侯吧,信鸽得每天定时喂。否则它飞上天去没有力气,肯定被附近的老鹰抓了去!小白若走失了,雨点啊,毛头啊,它们几个肯定会觉得孤单!”
“也行,但我要跟你学击剑!”杨宛儿歪着头想了想,终究不愿意鸽子被鹰吃掉,不情愿地做出了些让步。
“那好,待会儿咱们先练习基本套路。你跟我去外面,我让乐乐伺候你去隔壁换衣!”赵昺微笑着向赵朔投出得意一瞥,接过鸽子,交给了对方,然后杨宛儿推向乐清扬。
“我才不找这个妖人换衣服,我出去找雪萼姐姐!”小郡主瞪了一眼乐清扬,转身,快速跑出了演武厅。赵朔、乐清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望着赵昺,满脸都是佩服之色。
“朕是一国之君!”赵昺得意洋洋地说道,仿佛对付小女孩的功夫与治理国家可以等同起来般。随即在演武厅一角翻出来本《岳家拳精要》,对着赵朔命令道,“快些,赶在郡主回来前看完!”
“是”赵朔答应一声,从鸽子腿上的信筒里取出密信,接过拳经,与乐清扬配合着,快速翻译起来。
“陈丞相今天又找了陆尚书,陆尚书的回答是……”小太监乐清扬紧张地闭上了嘴巴。陆秀夫为人正直,几年来负责根据《临时约法》修订大宋律法,大宋新法一半以上文字出自他手。此人在修订律法时不偏不倚的态度,为他赢得了新、旧势力双方的尊敬。能否争取到这样一个在朝廷和儒林都有影响的人物的支持,将成为皇帝重掌权柄道路上极为关键的一步。
“陆大人最终给了答复,他说,陆大人说……”赵朔快速翻着拳经,嗓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说什么,念给朕!”赵昺预感到事情不妙,站起来,倒背着手问道。
“陆大人说,陆大人说”赵朔鼓了几次勇气,终于读出了密信的全文:“他说,‘约法未成之前,陛下为国之希望,他倾权力以卫陛下。约法既成之后,约法即为国之基石,无论任何人蓄意破坏,他必将以死捍卫约法之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