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听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仿佛看穿了外面的春夜般,笑得是那样坦然。
“丞相因何而笑?”陈龙复勃然变色,大声质问道。他知道文天祥不是个接纳不下谏言的人,作为丞相的臂膀,关键时刻自己必须直言,督促他对政令做出适当的改变。
文天祥看到刘子俊和陈龙复都变了脸色,知道他们误会了自己,收起笑容,低声解释道:“我是在想,如果我给每个百姓投票的权力,那些世家有没有财力,给每个百姓发满足他们愿望的钱!”
“开始,容易!随后,恐怕百姓胃口也会变大!”陈龙复想了想,非常认真的答道。又仔细按照这个思路推演了一遍,忽然笑道,“如此,亦非完全是坏事!至少他们得了几吊钱,好过原来什么都得不到!”
“属下看不出这有何好笑之处!丞相,眼下破虏军在进展顺利,大都督府所辖区域越来越大,必须防微杜渐,不给敌手反扑之机,特别是不能让行朝的陆大人、邓大人和刘、李等位大人挑出太多的错处!”刘子俊见陈龙复与文天祥一问一答,乐在其中,索性把自己的担忧直接点了出来。
“我知道,民章,你的心思我明白。但咱们既然试行了这种办法,总不能因为有人贿选,就退回去。考科举上来的都是文人,作诗大概不差,治理地方么,没几年磨炼干不好。还不是一样顺着地方豪强的意思走,自己去游山玩水,乐得轻闲?”文天祥笑了笑,坦言。做过地方官员,他知道其中的窍要。透过科举出身的新官到达一地,两眼一抹黑,纵使想造福百姓,也找不到门径。头几年只能混日子。等有了些心得,想施展拳脚时,任期也到了。要么调任,要么升迁,相当于再任期间什么都没干。相比之下,倒是那些靠捐献得职的官员,因为要捞回本钱来,反而与地方豪强打得火热,干起坏事来如鱼得水。
刘子俊也是科举出身,知道自己这类任初次为官时所面临的无奈。在过去那种制度下,要么惰政,做糊涂蛋;要么合流,做贪官,几乎没有第三种选择。可以目前的状态看来,采用文天祥倡导的选举制,这种以下制上的办法,真的走得通么?
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真的会珍惜他们手中的权力么?
如果他们太执着于手中的权力,要求文天祥自己也让位于人,破虏军该如何应对?
自百丈岭来第一次,他对文天祥的策略产生了怀疑。虽然这种怀疑在心中一闪而过,却依然让他感到万分迷茫。
文天祥把这一切看在了眼中,他自己何尝不困惑。治理国家不同与行军打仗,领兵与北元对抗,在文忠的记忆中,他能找到很多好武器,好战术。根据破虏军的现实情况模仿一下,就能打北元一个出其不意。
但文忠记忆中,却没有治理这个国家的好办法。有的,只是一次次亡国灭种的屈辱。唯一的成功经验,就是根据地的选举示范。从文忠的记忆中得知,他认为改变这种官场弊病的唯一办法是选举。只要官吏的任命或罢免权其中一个掌握在百姓手中,地方官员就不敢惰政。即使有人仗着家族在地方势大而胡作非为,也会被政敌找到把柄,快速暴露出来。关于民智未开和贿选,根本不能成为反对选举的借口。文忠所处的时代,那个当政者就总以这种借口把持国家,而文忠所在的党派,则写了大量的文章来批判这些借口。
三人又在一起争论了一会儿,却谁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退回科举选拔官吏的方式是不可取的,过去已经有了太多失败的例子。依靠名望来选拔贤能也不可行,这个时代,很多名流都是靠儒者们互相吹捧出来的,能力和骨气都经不起考验。
最后,决定的办法依然是由刘子俊的内政部来加大监督力度。当刘子俊表示自己力有不逮时,陈龙复表示自己主抓的报纸可以帮一部分忙。毕竟报纸诞生了这么久,一些写文章抨击时政的人已经有了一定经验。
“如果写文章的人也收了人家好处呢?”刘子俊继续追问。
“那就看官位的诱惑够不够大,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够不够多了。多几个人争,互相之间就会攻击,彼此行事也会小心些,不给对手留把柄!”文天祥犹豫了一下,慨然道。
刘子俊默然。
当晚,送走了刘子俊与陈龙复,文天祥在烛光下挥笔写道:“也许,我的选择是错的,但我的确没发现第三条路可走。选举不是善政,它只是一种制度。有人制订这种制度,就有人试图钻它的空隙。而政府的一个职责就是,瞪大眼睛将钻空隙的人揪出来,并将发现的空隙一一堵死!”
这样,真的可行么?放下笔,他又陷入了沉思。
如果百姓因为出售手中选票,而换得了几吊零花钱,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烛光闪烁,将文天祥孤独的身影投到窗帘上,忽长忽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