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不穿大宋这身官衣,他不在乎。能在文天祥麾下与鞑子做战,却是他心中的头等大事。在军中几个月,他对破虏军结构已经有所了解,知道邹洬为军中二号人物。虽然文天祥与邹洬二人意见时有不合,但关键时刻,文天祥还会维护邹洬的权威。
在陶老么这率直的人眼里,令文天祥迟迟无法做决断的,也正是邹洬和一些跟着丞相大人转战的老人。这些吃过大宋的俸禄官员,虽然一直不得志,但他们比民军出身的将领,对朝廷的感情更深一些。而重感情的文丞相,此刻不但要考虑与朝廷决裂后,给整个抗元大业带来的影响,同时还要考虑,各种举动是否影响到破虏军的团结与士气。
又像在百丈岭上一样,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文天祥身上,期待着他的决定。只不过,那时的目光充满信赖,此刻一些人的目光中,却包含着犹豫。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账本。文丞相倾力辅佐宋室,领军抗元。纵是举止有很多不符合祖制之处,为了江山社稷,大伙也要站在他这一边。但朝廷一再紧逼,如果文丞相真的如传说中那样,给逼出了异心,大伙该何去何从?
跟着文丞相去清君侧么,那与各地的乱匪,还有什么分别?
不追随文丞相么,可天底下,还有谁,能把这么多人凝聚在一起,带着大家抵抗鞑子?
在众人目光中,背对着众人的文天祥,身体慢慢驼了下去。
天下的赞誉,归此一人。天下悠悠之口的指责,也由他一人承担。此刻,谁也取代不了他,也帮不了他。
望着文天祥那微微颤抖的背影,邹洬心里有些不忍。上前半步,低声建议道:“丞相,要不然…?”
他的主意很简单,诸将联名上本给朝廷,说明破虏军的困境。并酌情满足朝廷部分要求,支付一部分火炮和破虏弓。
文天祥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邹洬的提议。
从百丈岭上醒来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就一直没有平静过。整军、练兵、改制,死守邵武为朝廷解围。每前行一步,距离民族复兴的目标都越来越近。但每走一步,与朝廷的距离都越来越远。有些压力,让他无法透过气来,偏偏身边,没有人可以分担。
他知道邹洬为什么这样劝他。邹洬对朝廷固然忠,对破虏军亦忠心不二。两个忠字权衡下来,能做的,只剩下退让和乞求。
但文天祥却生不起半点退让的心思。朝廷的旨意让他为难,让他痛苦。脑子里那些混乱的想法,却在不知不觉间,改变着他的做事方式。
自幼读过的书,受过的教诲,让他无法放弃大宋。但文忠记忆中的历史,以又时时提醒着他,此刻的一举一动,关乎整个民族。
内心深处的挣扎,让他无法轻易做出选择。大多时候,文天祥知道尽力去平衡,尽力去妥协。尽力把矛盾压下,把面对朝廷非难的时刻压后。因为他知道,破虏军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已经觉醒。
他不想让刚刚形成战斗力的破虏军因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分裂。有时候,文天祥甚至曾经幻想,北元的庞大的军事压力下,行朝的有识之士能放弃对祖宗制度、理学教条的维护,把救亡图存放在第一位,看在破虏军快速成长的实力上,默认了自己这些做法。
在新政和新军成长起来后,哪怕是千夫所指,自己也能坦然面对。因为到了那时候,自己播下的火种已经可以燎原,无人能阻挡这华夏文明复兴的火势。
今天看来,显然自己的想法过于一厢情愿。自己低估了守旧者的嗅觉,也过高地估计了那些士大夫的政治智慧。自己派杜浒统领水师,外围做战,暂时平息了激进者和守旧者之间的矛盾。而朝廷的一道圣旨,将他辛辛苦苦压制住的内部矛盾,全部摆到了桌面上。
今天,当着破虏军高级将领们,去何从,文天祥必须做一个决断。
而诸将,也将在福建新政,和大宋行朝之间,做一次取舍。踏出这一步,非但文天祥自己,所有人都永远无法回头。
国家、朝廷、朝廷、国家,盯着地图,内心深处,如千军万马在交战。文天祥的手按在桌面上,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湿透脊背。
猛然,他的手举起来,又慢慢地放下。这一刻,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酒徒注:请诸位龙套拿主意,文天祥该怎么做?建议被采纳者,将获得最佳龙套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