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咱们还是回老家,找个地方过安生日子吧。从今天的战况看,这天下将来是谁的,还很难说”,黄天化小声嘀咕,他胆子小,经历一场战争后,立刻动摇了天下必属大元的信心。
“走一步说一步吧,谁知道呢”,黄去疾叹了口气,当年抛弃文天祥时的理由又出现在心底。‘文天祥好战而不知兵,跟在他身后,徒然送死而已’,可从今天的情况看,文天祥真的是‘好战而不知兵么’,为什么自己的每一步几乎都在他的算计里。
“黄大人,末将找得你好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入了黄去疾的耳朵。数十个士卒,平端着弩,跟着一个黑甲将领切断了前边的山路。那员武将手擎一口单刀,身上的黑甲擦得一尘不染,从里到外透着冷峻。
“贵卿”,黄去疾惊讶的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猛然醒悟道,杜浒是文天祥麾下爱将,而自己已经背叛了文天祥多年,与杜浒不再是并肩抗元的同伴。
“没想到黄都督还记得故人”,杜浒摆了摆手中得刀,轻轻向前逼了一步。黄去疾、黄天化,生不起抵抗之心,又找不到逃生之路。
“呀”,一个心腹死士举着刀高高跃起,单刀如电般,直劈杜浒脑门。没等他的身体落下,一杆羽箭呼啸着迎上,噗地一声,半截箭杆颈而过。半空中的死士茫然的弃刀,握住箭羽,瞳孔骤然放大,然后直直地落到地上。
至死,他亦不愿相信,对方的箭如此重,如此准。
杜浒身边的侍卫后习惯性的后退半步,转动手柄,重填弩箭。旁边的同伴立刻填补了他空出的位置,新制的破虏弓上,弩箭闪着幽幽的蓝。在这团蓝光面前,一切生命都可视为死物。
“不要射,给他们一个公平的机会,胜过本将手中这把刀,就可以活命”,杜浒骄傲地摆了摆手中的利刃,柳叶刀上的一双银环撞出悦耳的欢鸣。黄去疾的心被这声欢鸣撩拨得如万抓在搔,有心说几句话来鼓舞士气,目光却离不开对手刀尖,嘴唇颤动着,半点才蹦出了一个字:“请…”。
没等他讨饶的话说出口,又有两个侍卫叫喊着冲了上去。他们跟在黄去疾身边久了,手上沾满了大宋抵抗着的血,不敢讨饶。既然杜浒许诺胜过他手中的刀就放大伙生路。两个侍卫想全力一博。
杜浒动了,身子轻轻的向右侧滑了半步。只半步距离,已经让两个新附军侍卫的刀光失去了目标。然后,他猛地一拧身,刀光如匹练,斜着扫过一片虚影。半个头颅顺着刀光飞了出去,血如泼水般溅了一地。然后那刀光又仙鹤回旋般轻灵的一转,嘶鸣着,飞向另一个死士的胸口。没等那死士移动身体,刀刃已经砍破了铠甲,划到了胸膛上。
“你”,受了伤的死士半跪在地上,血从破碎的甲叶下喷涌而出,瞬间在地面形成一个洼。
剩下的心腹死士面面相觑,汗水顺着刀柄流下来,沿着刀尖一滴滴落入泥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受雇于黄去疾,保护黄大人平安是他们的职责。但眼前这个黑甲将军分明是个魔鬼,他们自问,敌不过对方手上那把刀,刀光也没有那么狠。
杜浒摆摆刀,做了个邀战的手势。眼前的人,他看不起,一个也没打算放过。文丞相不愿意承担嗜杀的恶名,他杜浒不在乎。如果能回复万里山河,他不在生前评价和身后名声。
北元可杀人,屠城。为什么宋军就必须做仁义之师?放那些刽子手和无耻之辈离开,让他们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也罢,本都督今天认输”,黄去疾见逃生无望,索性不再后退,解下腰间佩剑扔到了地上,“文丞相当年如有今日这般手段,黄某也不会对他生二心。黄某此刻束手就擒,望杜将军念在当年情分,别难为我的几个侍卫”。
几个死士见主将抛下了武器,跟着也放下了手中的刀。杜浒看了看垂头丧气的黄去疾,看了看筛糠般打着哆嗦的黄天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二位,包括黄去疾身边的心腹死士,当年都曾经是抗元故人,只可惜,他们太会审时度势,早早地站到了蒙古人旗下。
“从一开头,你就看错了文大人,现在,你错得更厉害”。一片弓弦声从山径上响起,摇摇头,杜浒对倒下去的黄去疾说道。
入城,收拢残兵,维持治安,扑灭余火,清点户口,当把善后的工作安排完,已经是第二天黎明。
文天祥揉着红肿的眼睛,强打精神阅读各将领整理出来的战报。这些战报都是按照他在百丈岭炼将时的统一要求写的,内容简洁明了。一击拿下邵武、光泽两城,这份战绩足可令破虏军骄傲,但是,文天祥的心却沉颠颠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不开心,并不是因为邵武战役打得不顺,而是这场胜利来得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感到嘴里发苦。林琦带兵击逃,张唐诈取光泽,杜浒负责在追击敌军残部,这都是战前会议上计划好了的。但每个步骤获胜的时间,却都比他安排的提前了不止一点。如不是各个将领应变及时,说不准黄去疾的部队已经逃到了建宁府。
料准了黄去疾没胆量出城迎敌,但是为了防止黄去疾据城死守,文天祥还特意让负责斥候工作的陈子敬派人联络了活跃在福建一带的江湖巨盗陈吊眼和畲族首领许夫人,请他们二人带兵来协助。谁知道,黄去疾非但不战,连守都没守上两个时辰,两军还没正式接触,邵武已经成为一座弃城。
新附军的这种软弱的表现无法让文天祥高兴,在他心目中,新附军没战斗力,黄去疾软弱,但不至于软到这种地步。毕竟,黄去疾的麾下,原来也是他文天祥在南剑州开府时的一支重要支撑力量,当年的自己,还曾梦想着凭借这支力量北伐,光复大宋。
现在文天祥才明白,自己当年错得有多厉害。四千破虏军势如破竹般击溃两万新附军,无限风光背后,文天祥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就是在抽自己的耳光。新附军这种战斗力和士气,无怪他们在北元大军面前,十不敌一。
可这种士气不振,每战必溃的大军,在行朝手里还有二十几万。朝廷再次飘荡到海上的消息已经被俘虏的新附军将领口中得到。在张士杰这种刚愎自用的将领带领下,文天祥不知道二十万连新附军战斗力都不如的行朝宋军,还能支撑几天。
该吸引一下大元的注意力了,不为别的,只为朝廷还能多支撑几日,给各地坚持抵抗的力量留一点坚持下去的希望。文天祥将目光再次投向地图,广州方向,刘深、蒙古岱、索多、蒲寿庚,这四路大军无论哪一路被吸引回来,张士杰都有再次将战舰停靠在陆地上的机会。而为了给朝廷制造一次机会,刚刚诞生的破虏军不得不独自承受一波又一波四面八方接踵而至的冲击。
难,邵武军地势虽然险要,不过是一个方圆百余里的弹丸之地。若一味死守,总有被敌军攻破的那一天。而出击,又能去哪个方向呢,东南西北俱是敌军,每走一步都要防止有人抄了自己的后路。
为了那行将就木的朝廷,牺牲手中这批带着民族希望的新血。值得这么做么?文天祥一遍遍问着自己。
读过的书和以往的习惯,让他很容易下定出击的决心。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隐隐的呼唤,告诉他,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不值得。海上漂泊的残宋,只是一个朝廷,而他需要守卫的,却是一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