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炮下去,玉石俱焚。这种惨状勾起了老夫子悲天悯人的胸怀。他想派人去劝黄去疾投降,城内城外,都是宋人,打得再精彩,也不值得高兴。
文天祥点点头,冲着吴希奭打了个手势。
炮兵们随着吴希奭的旗语停止了射击。擦炮的士兵趁此机会,一遍一遍擦拭着炮身,给这神奇的宝贝降温。
士兵们没有老夫子的慈悲心肠。不接触而大量杀伤敌军,这种美差事大伙愿意干。虽然耳朵被火炮射击的轰鸣声震得现在还在疼,但这总比上去用刀子和人博命舒服。
“请黄大人上城头说话,请黄大人上城头说话”,文天祥麾下爱将朱平扯了一面战旗,在邵武城下纵马往来。他本是钓鱼台上一名都头,蒙古大举入川后,他不愿意跟着守将投降,带七八个兄弟逃到山上当土匪,得知文家军消息后千里相投。冲锋打仗每战必前。劝降的工作风险大,炮击停止后,他主动请缨担任了这份差事。
城头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肯回应。敌楼后飞出几根稀落的羽箭,有气无力地落在朱平马前马后。
“自作孽,不可活”,勇三郎朱平叹了口气,纵马奔回,冲文天祥站立的山坡打了个手势。火炮的轰鸣声再起,数枚***落于城头,将堆堞削去一角。
城头上依然没有反应。
黄去疾早就逃了。在第一轮炮击的间歇时刻,他已经跑下了城楼。
滚滚浓烟中,失去了庇护之所的百姓和没有了直辖上司的士兵乱哄哄的,没头苍蝇般向城北跑去。城西北七十里,还有光泽城和与文天祥大败敌军地点重名的太平银场可以藏身,如果文天祥不追赶,大伙还能找到一个地方逃避。
千夫长张元在亲信簌拥下,试图约束乱兵和百姓,可没见过火炮的新附军哪里还有心思听他的指挥,三轮炮击过后,已经出城大半,留在城里的,亦是瑟缩于民宅后,死活不肯再走上南墙。
眼见着军士就要跑光了,千夫长张元鼓起勇气,带着数百个骑兵鱼贯杀出瓮城。经过观察,他已经发现“轰天雷”的来源和发射规律,决定拼死一搏。可惜城中肯与他同死的人不多,与他说得来的千夫长李兴被震晕了,正在城墙下等死。统军万户王世强在第二轮轰天雷落下后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早跟着乱兵逃出城,赶往福州报信去了。黄大人出身文官,打不得仗,至于黄大人的族弟黄天化,如果他的表现能如嘴巴喊得一样勇敢,也不至于连盔甲都扔了,脸上抹满了黑灰。
城门轰地一声被推开,炮击声嘎然而止。
“弟兄们,大宋气数已尽,跟着我,杀敌立功”,张元呐喊着,催动战马跑向山坡,山风从他耳边吹过,让他又想起了当年纵横江湖,带领弟兄与官兵对抗的日子。那些日子,他觉得自己活得很精彩。
前面的山坡突然站起了几排人,一排蹲着,一排站着,还有一排,正用手鼓捣什么东西。这是张元在邵武城破之日最后的印象,接着,眼前一片白光,他与亲信骑兵就从马上掉了下去。战马嘶鸣着,血咝咝地从马脖子上喷出,泉水般,溅了张元满脸。一个个土匪出身的彪悍士兵,连敌军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就纷纷落到了马下。他们对面,破虏军战士平端钢弩,有条不紊。
第一排发射,蹲下,转动齿轮,装弩。第二排发射,蹲下,重复第一排的动作。然后是第三排,当第三排结束后,又见第一排士兵站起。
“跑吧,大人”,中途逃向邵武城的骑兵绝望的喊道。冲到城墙边,却发现城门早已经关了,城墙上也没有人对他表示回应。大都督黄去疾在张元带领弟兄冲出邵武的同时,弃城而逃,将这伙骑兵甩给了文天祥,当作弃子。
“奶奶的,孬种”,骑兵气愤地将砍刀砸在大门上,看看背后已经列队准备攻城的破虏军,恨恨地跳下了战马,跪在了路边。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齐整的军歌声里,邵武城再一次被攻陷。这是三年内它第四次陷落,城楼上,被硝烟熏变了颜色的螭吻,冷冷地注视着蒙古大纛落下,大宋旗帜再次飘扬。
乱世当中,谁也看不清邵武城还要面临怎样的命运,城头还要再几次被血水染红后,才能恢复当初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