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钟无艳十分贪睡,偶尔可从早睡到第二日。醒着的时候,也只是坐在廊下望着天边的云彩,兴致好了,也会喝几盅小酒。
若是觉得冷清了,也会同自己说上几句话。
兴许是知道大限将至,这一日钟无艳为自己描了眉,又点了些胭脂,挑了一件喜欢的衣裳。
果然不多时,前院传来夏迎春滑胎的消息,她说只吃了钟无艳送去的糕点,君王震怒,宣钟无艳上金銮殿……
钟无艳笑着看了一眼,站在堂上,气宇轩昂的田辟疆——这个自己曾经用生命爱过的男人……
“钟无艳……”田辟疆面无表情。
“我全认了,齐王发落吧。”
他深深看了钟无艳一眼……
“我辟了一方别院,种下百棵春桃,那个地方山水如画,你可愿住在那里?”田辟疆叹息道。
钟无艳听凭田辟疆的安排住进了别院,那儿果然风景秀丽,四季如春,桃花开得格外茂密……
年复一年,钟无艳的记忆越来越差,除了田辟疆,很多人都不大认得了。
第三年,宫中传来消息,说是赵国的质子赵安之辞世,钟无艳当时正为桃树浇水,不知为何,手中一抖,水泼了一地。
记忆里只剩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个男子,白衣昂扬,七分温柔,三分孤寂……他好像做饭很好吃……
赵安之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会为另一个女子放下家国政权罢……
他一生孤苦,虽为皇嗣,却过得不如一个奴才,母亲是被自己父皇活活打死在他眼前的……
孤僻,冷清,却始终是一个未脱稚气的孩子,在偌大的皇宫夹缝中一点点成长,直至他自请来了齐国作为质子。
直到他撞见这样一个貌似的丫头,赤着脚站在他跟前,他还是头一次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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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莫急,安之去帮姑娘将鞋袜捞上来。”
在赵国的风俗中,男子若是瞧见哪家姑娘的赤足,是要娶她的。
赵安之却也仅仅红了一瞬的脸,他却更在意钟无艳那张阴阳之面。
赵国信奉神鬼,倒是有一个传言,若是皇子娶了阴阳之面的女子,便是天定的继承之人。
而钟无艳那时无忧无虑,田辟疆政务繁忙,钟无艳又从嘴碎的丫头听来赵安之得处境,心下感叹,便时不时带些糕点去探他。
“赵世子你既不吃甜又不吃辣,你到底喜欢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啊,虽然我做的不大好吃,可是辟疆喜欢……应该、应该还拿得出手罢。”
得知钟无艳是齐王田辟疆的心上人之后,他便开始筹谋……
钟无艳却每日的风雨无阻跑去同他说话,他有时被钟无艳惹的烦恼,也曾闭门不见,偶尔恼了,还暗讽钟无艳貌丑,连累他一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
“赵世子是读圣贤书的,怎可只看中一副皮囊?哈,你竟然梦见我了?那很好啊,说明你至少将无艳当做一半的朋友了。”
他每回都无言以对,而钟无艳,每回都沾沾自喜得意洋洋,他又会随着钟无艳的笑微微弯了嘴角。
钟无艳出征前夕,向他道别,他不愿见她,钟无艳却大咧咧将他的房门一脚踹开。
“钟无艳,你有病吗!”
“安之,我是来同你道别的,田辟疆说,只要等我大胜而归,就要封我做王后,你往后见着我可要行礼了哟。”
他不知道钟无艳得了谁的准许,竟然安之安之的唤他,而他却觉得……略顺耳。
王后么……钟无艳是他唯一翻盘的机会,他怎会错失……
后来,钟无艳赢了战事,也顺利册封了王后,日子却过得十分不如意。
偶尔也会来找他倒倒苦水,他那时只用酒水堵住钟无艳的嘴,却不晓得为钟无艳每次提田辟疆时,自己竟有些难受。
直到那一晚……
“唔……酒果然是个好东西……安之啊,你说我是不是没有夏迎春漂亮……”
他明知窗外有人偷看,却仍就醉得不省人事的钟无艳抱在怀中,吻了上去,赵安之吻得有些笨拙,钟无艳哼了一句辟疆,也温柔的回应了他……
他却发了脾气,咬破了钟无艳的舌尖。
那一个吻,完全是他计划之外的一件事……
后来,田辟江大怒,却未废了钟无艳,那时,赵安之才晓得,原来,不仅她爱着田辟疆,田辟疆也大概十分爱着她。
终于,他等来一次机会,夏迎春堕胎田辟疆要严惩钟无艳……
他本打算用幻术就救无艳一救,钟无艳大约也会对他感激涕零,到时候他再想个计策,诱钟无艳随他回国,可……可他不曾想,田辟疆竟为了钟无艳亲手种下百棵春桃,他根本无心惩戒钟无艳,他所说的刑法,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田辟疆将钟无艳藏起来,田辟疆怎敢将钟无艳藏起来……
赵安之脑中想的却只剩下一件事……往后岂不是再也见不到钟无艳了……
他赌了一局,偷偷将田辟疆派去接应钟无艳的人换掉,想将钟无艳送出宫去。
钟无艳却被夏迎春的人真正挑了手足经脉,并离开了人世……
那几日田辟疆形同枯槁,赵安之其实也不好过,时常呆坐在一处,想着钟无艳会不会忽然踹开屋门进来同他的说话。
在赵国的秘术里,有一些则可令时光回转,生死人肉白骨。
代价是施术者的生魂,换言之,便是施术者再没有轮回,没有下一世。
他问田辟疆要了二十年年阳寿,田辟疆也允了他百万兵力,可直取赵国皇位……
然而,他没有复仇……重生的除钟无艳同田辟疆之外,还有赵安之。
他自私地抹去了大半属于自己的记忆,他想让钟无艳记起来,又害怕钟无艳记起来。
他想着钟无艳之所以死心塌地喜欢着田辟疆,必定是因为自己从前对钟无艳太过冷淡,那么这一次他就温柔地伴着钟无艳罢,兴许钟无艳也会回头看他一眼。
钟无艳怔了怔:“我……我从前见过你吗?”
钟无艳问上一世,记忆中除了那一晚遭人设计,自己与赵安之也不过几面之缘……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钟无艳虽始终都未记起从前,但赵安之却是开怀的。
因为在钟无艳身边,这比什么都重要……
“小艳儿……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夏迎春所下的劣质迷药怎能真的操控住他,只不过他刚好需要一个借口向钟无艳表露心迹,哪怕只是片刻,拥钟无艳入怀的借口。
他借着要先抢要了钟无艳,情动的时候,钟无艳喊的却是田辟疆的名字,他那时就在想,自己恐怕活不成了……心爱的姑娘心中念的从来都是旁的人,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都落了泪。
赵安之说他不是君子……却做了一件十分君子的事情……
成人之美。
他知道,在钟无艳心中的矛盾,他为钟无艳抹去了对田辟疆的恨意,顺带也抹去了在钟无艳记忆中的自己……
近些年,他身子一直不太好,早间还咳了血。
大约是相思成疾罢。
这一日,他为自己施了最后的一道秘术。
谁也不晓得他做了什么,奴婢推门而入时,发现他已经去了。
桃花开得越来越好了……
“我每次从花间走过,它们都会落在我肩上,有时还会蹭蹭我的脸,夜里我若将窗推开,它们还会飘进来,落在我枕上”
“只是……心中有些……悸动……”
灼灼芳华恣意盛放,美艳不可方物,亦如与他初见时的情景……